九月初三,兵锋进抵邵阳城的萧如薰在邵阳城内的官署中接到了一封辗转多地才送到手中的信件。
信件来自于攻占沈一贯老家的郑鹰,是郑鹰在八月十九日送出来的信件,萧如薰对此很好奇,连夜阅读了这封信。
信的内容并不多,很简单,先是问候一下萧如薰的现状,关心一下萧如薰的安危,交流一下将帅之间的感情等等,然后话锋一转,提到了自己的困惑和难题。
郑鹰所占据的地区是宁波府,目前整个宁波府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并且开始徐图对外攻略,麾下军队扩充了一倍还要多,眼下就有一万一千多人,大部分都是新近的降军,势力扩展很快。
他按照萧如薰吩咐的,将沈一贯家族还有几个动用私兵暴力对抗镇南军的大家族都给抄家灭族了,然后将钱财拿走,把土地和房屋分给佃户还有一些失地农民,在当地得到了非常好的反响,很多农民都对镇南军感恩戴德。
宁波府的范围内,那些大家大户也都安稳下来不敢放嘴炮了。
但是当郑鹰将主力拉出宁波府继续攻略江浙一带的其他精华地区的时候,在刚刚稳定下来的宁波府后方却爆发了一次当地大族在农村地区暴起发难的事件。
具体就是留在当地镇守的少数镇南军士兵被当地大户联合动用私兵给杀败了,死了不少人,郑鹰知道之后立刻调兵回去镇压。
虽然平息了事件,但是有一件事情却让郑鹰很是不解。
一些幸存的镇南军士兵保护着缅甸官吏逃回来告诉郑鹰,那些地主大户带着自己的护院家丁进攻他们的时候,他们很惊讶的发现进攻他们的私兵家丁里面居然也有之前分到土地的佃户和失地农民。
明明受到了镇南军那么大的恩惠,却掉过头来就要攻打镇南军的士兵,这让郑鹰非常不解,同时也心存怨气,若不是萧如薰三令五申不得伤害平民,郑鹰真的有大开杀戒的想法。
郑鹰意识到后方军队不够多不够强,所以打算将镇南军的精锐分出一部分进驻各地维持稳定,震慑地方大族,而同时也请求萧如薰多少给他一点支援。
五千人的本部在维持稳定的同时还要进兵攻略其他县城实在是捉襟见肘,那些新降军也不太可靠,打仗顺利的时候非常猛,稍微遇到一点挫折就缩下来了,不好使。
总而言之,郑鹰表示他暂时没有进取的力量了,需要得到萧如薰的增援。
接到这封信以后,萧如薰陷入了沉思。
长长的沉思直到萧如薰新招募的处理文书的幕僚谢禾带着一些处理好的文件来找萧如薰请示的时候才得以告终。
谢禾对萧如薰沉思的原因感到好奇,向萧如薰询问,于是萧如薰向他出示了这封信。
看完信后,谢禾看着萧如薰问道:“大帅准备如何处置这件事情?要给郑鹰所部增兵吗?”
萧如薰看了看谢禾。
谢禾表字清泉,是他进驻桂林城之后得到的幕僚,也是十分少有的主动来投效他的读书人之一。
虽然他只是个穷酸秀才,十五岁开始考科举,蹉跎了十年也只有秀才功名,父母为了供养他读书劳累致死,家里的田地被贱卖掉,他本人只能沦落到了给人写写字抄抄信件混口饭吃的地步。
为了活命,他也干过不少其他的事情,基本上能混口饭吃的正经活计他都试着干过,求生欲望强烈,对科举基本死心了,而且对那些天之骄子们怀有深刻的嫉妒心理。
等萧如薰率军进入桂林城之后,他跪在萧如薰的战马旁边请萧如薰给他一口饭吃,他识字,会写字。
认字会写字就是一个很好的优势了,萧如薰进兵广西以来,也有注意招募一些读书人来给他办文书类的活计,主要面对穷酸秀才,越穷越好,家里没有财产更好。
这些人都是在外面混饭吃的,身为读书人的心气被残酷的现实打磨得差不多了,更容易招募来办事,思想也更加实际,属于读书人当中可以吸纳团结的一批人。
现在就萧如薰这支主力军队当中的穷秀才就有一百多号人,而且其中未必就没有能办事的人。
这年头除了一些真正大家族出来的读书人进士之外,大部分进士外放做官一开始都是一头雾水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知道读书做文章,对民政农务水利一窍不通,到了地方只能美其名曰无为而治。
真要说对民间的了解,这些落第秀才穷酸读书人比他们要强多了,和那些得意的圣人门徒们不一样,这些愿意投靠萧如薰的落魄门徒们更加实际,不讲弯弯绕,稍微训练一下,办点具体差事很得心应手。
这就是萧如薰的策略了,不指望举人以上的读书人会来投效他,天下只有穷秀才没有穷举人,他能争取到的就是这些日子最惨淡的穷秀才。
谢禾就是其中的一块成色不算太好的玉,但是终究也是一块玉,字写得漂亮,反应灵敏,交给他的事情办得井井有条,对工作认真负责,是个不错的干吏苗子。
虽然对钱财的渴望也不是一般的大,没关系,喜欢钱没什么不好的,至于对那些举人进士有难以掩饰的仇恨和嫉妒,这更好,倒不如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存在了。
于是萧如薰就把他调到了自己身边,当作机要秘书一样的存在,帮他处理一些事情,誊写一些公文,平素里也接触的比较多,对他比较信任。
此时此刻,萧如薰打量着谢禾,心里涌现出了一个特殊且大胆的想法。
“清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谢禾点头:“大帅请问。”
“你知不知道,那些得到我军恩惠的农户,为何反而要帮着那些侵占他们土地的高门大户攻击我军呢?”
萧如薰看着谢禾,想知道他的回答。
谢禾常年混在社会最底层,而且读过书,不甘沉沦,所以对社会最底层的人们有自己独特的看法,和大部分读书人都不一样,这也是萧如薰看中他的一点。
果不其然,谢禾面带无奈之色的摇了摇头。
“依属下来看,他们只看得到眼前的土地,看不到其他的东西,多年被高门大户当作奴役一样驱使,他们甚至已经习惯了,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有一口饭吃,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我军初到,给他们土地,他们虽然感谢,但是多年的习惯并不是那么容易抹除的,他们更习惯被高门大户奴役,而不是被我军解救出来成为自耕农。
我军强势的时候,他们觉得有人保护,所以顺从我军,但是一旦我军受挫或者势力被削弱,这些人很不可靠,被稍微威胁一下就转变立场,恩将仇报者大有之,大帅,对这些人一味施恩是没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