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桑梓服侍徐婉真早早的起了,换上齐衰孝服麻衣麻鞋。徐婉真的皮肤极其白皙细腻,只一会儿功夫,便被麻衣扎出了红点。桑梓心痛道:“小姐,衬一件里衣可好?”徐婉真摇头,她不需要,这是她为记忆中的阿娘能做的最后一件事。这痛,也能让她保持清醒,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徐婉真想到幼弟,道:“孩子的皮肤更加娇嫩,你让奶娘给宇儿加上里衣。”
待徐文宇来到,葛麻端来早餐,一屉素饺、几个馒头、搭配熬得黏黏的粳米粥,姐弟俩需茹素直到百日。一起用罢,两人去给祖母请安。
徐老夫人将徐文宇揽到怀里疼爱,见徐婉真眼底青黑,知她伤心睡不好,道:“真儿别怕,凡事有祖母做主。”说罢让奶娘将徐文宇带下去,方才好与徐婉真好好说话。
“昨日我说的,你可好好想过了?”
徐婉真答道:“孙女仔细思量过了。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好好料理阿娘的丧事,让阿娘走好。”说起阿娘,眼中泛起泪光,徐婉真强抑涌上心头的悲伤,继续道:“三伯母那边,不用顾虑太多。跟我们本不是一条心,强留无用。”
徐老夫人微微颔首,懂得取舍,大孙女果然是开窍了。
“孙家的事情,孙女不怨,我更牵挂远在京城的阿爹和阿哥。”徐婉真抬头,“祖母,我有个想法,您听听看是否可行?”
徐老夫人示意继续,徐婉真道:“阿爹和阿哥的案子不知就里,主家不在,在京城的掌柜也使不上力。我想等阿娘百日后,出了重孝就去京城。先见到阿爹,才能继续设法。否则等罪名定了,一切都晚了。”
自长子出事后,徐老夫人不是没有想过去京城。可徐家根基在此,生意遍布江南,全靠她接手料理。现下族里已是流言四起,无非是想趁机分一杯羹,有多少族人眼红大房的生意,恨不得取而代之。徐老夫人将计就计,让人放出谣言,说大房的生意已经被官府看管起来,谁要是接手,等罪名定了就是同罪。这些人才消停了。
徐老太爷去的早,一大摊家业交到徐老夫人手里。好不容易等孩子长大接手过去,又出此变故。但徐老夫人必须撑下去,待到九泉之下才能对徐老太爷交代。真儿提出去京城,能够如此有担当,徐老夫人心怀大慰。这也确是一个好主意,京城一早安排人手在奔走,按之前传回来的消息,已与大理寺丞搭上关系,正在设法疏通,而有主家坐镇才有主心骨。唯一的问题就是,苏州到京城千里迢迢,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仅仅是路程安全就够让人忧心了,何况在京城全然陌生,能胜任吗?还需仔细思量。
“好孩子,难为你有心了,我再想想。”徐老夫人拉过徐婉真的手,“先去给你阿娘小殓吧。”
一行人走到前院,灵堂已搭设完毕,从广仁寺请来的僧人正在做法事。茶师傅已设好帷幔,待众人到后,便为徐大夫人清洁身体,换上寿衣。徐婉真强忍眼泪,亲手将一颗珍珠放入阿娘口中。待小殓完毕,杠房人抬来灵床,将棺木安置其上停灵。撤掉帷幔,在棺木头前设好供桌,点上焖灯。摆上水果、点心、倒头饭等供品。两位茶师傅一左一右,同时将香的两头点燃,横放在香架上,谓之“倒头香”。
有婆子将烧纸瓦盆放在供桌前,徐婉真带着已哭得抽搐的徐文宇,举哀焚纸。一时悲伤蔓延,哭声震天。徐老夫人想这媳妇在世时辛苦操持家务,夫妻和睦,生育了两子一女,悉心教导。这么多年来,就算身体柔弱也坚持晨昏定省从未松懈,忍不住老泪纵横。
此时天色已大亮,陆续有亲友前来吊唁。徐婉真姐弟在灵旁叩拜陪祭。
翌日清晨,徐婉真起身后便去给徐老夫人请安。刚带着桑梓到了徐老夫人的正房,奶娘也带着徐文宇到了。正房里传出说话的声音,玉露打开帘子出来道:“大小姐和小少爷到了,请先去碧纱阁歇歇,一会在那边用早饭。”
正房里说话的是徐家二房派回来的长随徐明路:“二老爷和夫人听到大爷和大少爷被抓,急得不得了,赶忙打发人去京城疏通门路。又打发我回来帮忙,没想到刚进门就知道徐大夫人没了。”
徐老太爷共留下三个儿子,其中大儿子徐昌宗、二儿子徐昌荣是徐老夫人所出,三儿子徐昌兴是刘姨娘所出。徐昌宗继承家业经营锦绣记,徐昌荣自小天资聪颖苦读诗书,寒窗十载终于在永隆十一年高中二甲传胪,得座师看重,谋得河东道桑泉县令一职,仕途顺畅。也就是他的表妹温清扬,正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意气风发。因新婚后立即赴任,为子嗣计,徐老夫人让温清扬随夫赴任。
徐老夫人问:“昌荣那边人手可够?”不比得孙家世代书香,孙家子弟任职,家族中自会准备幕僚、师爷、长随班底。徐昌荣作为官场新秀,班底不足,所依赖的仅有座师和同年同窗。这个时间安排人手到京城,又派徐明路回来,徐老夫人担心会影响他的仕途。
徐明路答道:“老夫人放心,二老爷到任前,座师为他安排了幕僚随行。”又拿出信交给老夫人,道:“老夫人放心,今日小人收到二老爷用驿站加急送来的信,信上说座师回话,大爷和小少爷在狱中一切都好,没吃太大苦头。只是供应给皇家的布料出了些问题,要看上面的意思定罪。家里的人手也在疏通关系,如若事情进展顺利,过年前后能赶回来。”
徐老夫人接过信,仔细看过,心下大感安慰。又问了几句徐昌荣在任上的情形,打发徐明路下去歇了,第二日一早还要赶回桑泉县报丧。
徐昌宗案子的好消息,让近来大家的压抑心情得到了释放,早饭气氛难得的轻松愉快。徐婉真注意到,老夫人都多添了一碗粥,徐文宇也因此活泼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