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并没有当众表态,用过午膳后,她将王夫人和凤姐儿留了下来。
鸳鸯端着上好的参茶上来,贾母接过来正准备稍稍喝一口,平缓一下心绪。谁知手微微一抖,便听“咣当”一声脆响,贾母手里的茶杯已经摔到了地上。
王夫人和凤姐儿都是一惊,慌忙站起身来,王夫人道:“老太太……”
贾母挥挥手,让丫头们将碎片收拾了下去。她叹了口气说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凤姐儿忙道:“老祖宗,您可是家里的定海神针,这样的话说出来,让人听着心里面没底呢。”
凤姐儿撒娇似的话语,让贾母心里好过了些。她望了王夫人一眼,只觉得这个媳妇,短短的时间内,仿佛苍老了十岁。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真心疼爱了十多年的孩子,却要孤苦一生,想想心里就疼得厉害。
只是宝玉说得不错,荣国府如今声势大不如前。贾赦有爵位无官职,贾政又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五品小官,都没什么大用。
若再无人作为府里的靠山,怕是荣国府就要从京城世家中除名了。
兰哥儿还小,能指望的只有宝玉。
借着他与公主的婚事,说不得还真能与皇家攀上亲戚。只是,宝玉的一辈子却要为家里牺牲掉了。
贾母揉了揉生疼的额头,叹道:“子孙不肖,家业凋零。当年送了元春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这会儿又轮到了宝玉。想想当年国公爷在时的荣光,真是彷如隔世。”
说到这儿,贾母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再说下去,娘几个怕是要抱头哭一场了。
她放缓了语气对王夫人道:“我知道你心里面不好过,但是咱们应该体谅宝玉的孝心。兰哥儿是个懂事的,以后悉心培养一番,未必不能成事儿。”
说完这些话,贾母有些支撑不住,歪在榻上休息了。
王夫人和凤姐儿见状,嘱咐了鸳鸯、琥珀好生看着,方才出了大门。
王夫人步履不稳,凤姐儿将她送回了荣禧堂,这才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平儿迎了出来,说道:“前儿个二爷还说要出远门,今儿个回来又不去了,真是奇怪。”
凤姐儿梳洗过后,与她说了贾母房中之事。平儿目瞪口呆,“宝玉真是这么说的?那可真是……可惜了。”
其它的话,平儿没好意思说出口。
其实整个园子里的未婚姑娘,谁不惦记宝二爷呢?
人长得秀美就不说了,说起话来温文尔雅,又是北静王府的常客,深得老太太、太太喜爱。
最要紧的是宝二爷对待姑娘们彬彬有礼,谁见了不是芳心暗动?
得知宝玉与公主订亲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哭过呢。
这会儿公主病逝,又不知有多少人心头暗喜,以为可以爬上枝头做凤凰了。
哪里料到宝二爷为了荣国府,竟然做了这样的决定,真是可悲可叹啊!
“可不是么?”凤姐儿用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角,“但不这样又有什么法子呢?老太太说得对,子孙不肖。
瞧瞧咱们整个府里,琏二爷就不说了,见到女人就抬不动腿。大老爷整日里迷恋他的古玩,二老爷养了一伙儿清客。都是花钱的玩意儿,可于家业却是丁点用处也无。先前靠着太妃娘娘,这会儿又要靠着宝玉,真不知道以后还能靠谁?”
平儿想了想说道:“老太太不是说兰哥儿有出息吗?说不准他还真能做个顶梁柱呢。宝玉若是当真为公主守节,那二房就只能靠着兰哥儿了。他又是珠大爷的独苗,说不得还真能中个一甲二甲呢。”
凤姐儿想想也是,从前府里的哥儿上学堂,谁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有兰哥儿,天天上学不说,回来还钻在房里刻苦研读。想到这儿,凤姐儿说道:“平儿,明天送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到大太太房里。兰哥儿说不定还真是府里未来的依靠呢。”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贾琏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前些时候贪新鲜,整日里腻在秋桐屋里。这几日倒是又发觉了凤姐儿和平儿的好处,只要从外面回来,总是会先进主屋,与凤姐儿腻歪一番。
平儿帮着贾琏脱掉了外面的大氅,贾琏伸了伸胳膊,说道:“本来按照老爷的话都准备妥当了,今儿个老太太几句话就不用出门了。这家里还是老太太最大啊。”
凤姐儿说道:“别说老太太是家里辈分最高的人物,就算不是,凭她老人家一品诰命的身份,咱们也都得听她老人家的。”
贾琏重重一叹,谁说不是呢?若非贾母强势,袭爵的贾赦至于偏安一隅吗?
不过这些事儿也不是他该操心的。
贾琏接过平儿端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道:“怎么着?老太太同意宝玉的法子了吗?”
凤姐儿哼了一声,道:“不同意成吗?咱们家里有谁能顶门立户的?原来是仗着太妃娘娘的面子,如今太妃娘娘自身难保,自然得有其它人顶上去了。”
贾琏怎么听怎么觉得凤姐儿话中有话,他皱皱眉头说道:“府里面怎么就没有顶门立户的了?大老爷乃是一等将军的爵位,二老爷是五品官员,我也捐了同知。这些日子大老爷正帮我活动着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补个实缺了。”
凤姐儿冷笑道:“大老爷都活动多少年了,也未见得成事儿。不过这回宝玉的事儿若是成了,说不定咱们家里也能跟着沾光呢。”
贾琏最看不得凤姐儿小瞧人,他将杯子放到桌案上,说道:“宝玉不过就是借着公主的名义当个有名无实的驸马罢了,还能怎么着?咱家用得着沾他的光?”
凤姐儿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这你可想错了。朝阳公主未嫁而逝,你说她要葬在什么地方?宝玉上书为公主守节,正全了皇家的颜面。将来说不定皇上会给他另外一些补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