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皱皱眉头。她自然知道子嗣的重要性。尤其年龄渐长,琏二时常话语间便会透露出对无子的怨愤。
可是管家之权……当初她与琏二成婚不久,便被老太太抬举,得以当家理事。
现如今她已经深陷其中,每个月的月钱都是放出去银子后收回来的利钱。
要是推了管家之事,那放利子钱的事儿,怕是就包不住了。
细查起来,就算是老太太再疼她,怕也得脱一层皮。
那时候,自己哪里还会是志得意满的琏二奶奶,怕是连李纨那个活死人都比不上了。满府里还有谁肯听她的?
瞧着女儿倔强的神态,许氏顿时怒了。
“你这个傻孩子,管家理事之权有那么好掌的?你以为你真的当的了荣国府的家?还不是被你姑妈当枪使?大事上有哪一件是你能做的了主的?到需要贴银子的时候,就轮到你了。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你出嫁时那八十抬的嫁妆,如今还剩下多少?你又当出去了多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凤姐儿一怔,“母亲如何得知?”
许氏冷哼了声,“我上次去当铺时,看到了你出嫁时陪嫁的那盏白玉炕屏。连那东西都当了,你手里还有几件值钱的?”
凤姐儿低下头,不好意思说话了。
想她王熙凤,怎么说也是荣国府堂堂的长房长媳,岂能泯然于众人?为了得到老太太的信任,她这些年确实是殚精竭虑。
可惜再怎么才智过人,也挡不住这入不敷出的局面。尤其是娘娘省亲之后,府中已经是寅吃卯粮,她若不是拿钱出去放贷,怕是早就发不出月钱了。
这么些年尽心尽力,让她乍然撒手,她还真是舍不得。当年怀着大姐儿时,她也并未放了手中的权柄,在女儿出月后,便又开始理事。
这些年虽然累些,可是过得很充实。若是放下一切,天天呆在屋里养胎,她真怕自己憋出病来。
一来担心放贷之事暴露,二来又不想放下手里的权力,虽然许氏好言相劝,让她调理好身子,她却总是下不定决心。
看凤姐儿死活不张口,许氏又是担忧,又是气愤。
“你这孩子,管家的事儿就这么要紧吗?让你连肚子里的这块肉也不顾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是保不住这一胎,姑爷要纳姨太太进门,你可别怪我不帮你!”一边说,许氏一边儿拭着眼泪。
凤姐儿看母亲气狠了,只得说道:“母亲,头三个月我好好歇着,按时吃着陈太医开的药。等调养好了身子,我再看看能不能成,不行我就当真甩开手不管了。”
许氏听凤姐儿有些松口,总算是长吁了口气,“凤丫头,你自幼性子就倔,能力也强。我当初就担心你凡事逞强,这才遵从祖上的训导,不让你念书。现在我就再多嘴一句,咱们女人,什么管家理事的权力都是虚的,只有子嗣才是根本。若是没个儿子傍身,你的后半辈子根本没有着落!”
说完,恰巧汤药熬好了,许氏便端过来,亲自喂凤姐儿吃了。
”陈太医叮嘱的话你也听到了,山楂,荔枝那些个东西乘早别吃。回去记得让平儿每日里熬好药,别忘了吃。”
凤姐儿知道母亲是为了她好,连忙应是。
许氏又道:“你回去就先把手头的事儿放下,好生调理。过了三个月看看,若是脉象稳定,你想操心那就由得你!”
凤姐儿点点头。
许氏又将平儿叫了过来,把凤姐儿有喜的事儿告诉了她。
平儿喜不自胜。若是凤姐儿无子,那她也不能生养。现在凤姐儿有了身子,将来若一举得男,那她也有希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
临走前,许氏又叮嘱道:“平儿,回去后好好看着你家奶奶,让她按时喝了汤药。还有,开头这几个月不许她太过劳累了。”
平儿忙答应下来。
回到荣国府,贾母一听说凤姐儿有喜了,高兴的连连喊着阿弥陀佛。
又是送了补品,又是请太医,折腾了良久。
凤姐儿想到答应母亲的话,便说头三个月需要调养,不能管家理事。
贾母一口答应下来,叮咛道:“凤丫头,你只管好好养着身子。管家的事儿让你二太太多操操心,等你过了这几个月,再来接管。”
凤姐儿连声道谢。
*
宝玉因为水溶和徒斐不在京城,这些日子清闲了不少。闲暇时刻,他忍不住思索着那日贾环拿来的那些画卷。
静阳这一网打尽似的调查,倒真是省了他不少功夫。将来不说探春了,就是迎春和惜春的亲事也能从中挑一挑人选了。
宝玉正忙着给各位姐妹挑选合适人选,却听院子里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宝玉扬声问道:“袭人,什么事儿?”
袭人不一会儿便俏盈盈的走了进来,笑道:“宝二爷,是琏二奶奶有喜了。方才老太太派人送了好些补品过去呢。”
宝玉眉头一挑,“二嫂子有喜了?这倒是件大好事儿。”
袭人应道:“可不是嘛。二奶奶为了这一胎可上心了,刚刚知道有了身子,便推了头三个月管家的活计。想当初二奶奶怀着大姐儿时,那可是一天都没有休息呢。”
正巧晴雯用白玉碗端了一碗酸梅汤过来,闻言笑道:“二奶奶能不着急吗?瞧瞧琏二爷都多大年纪了。他和珠大爷年龄相仿,咱们兰少爷可都十多岁了。”
宝玉接过白玉小碗,一口气将酸梅汤喝完,这才说道:“这话也就在屋里说说,出去了可不许多言。”
晴雯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嘴角带着一抹娇笑:“瞧二爷这话说的,好像我多爱多嘴似的。若不是二爷和袭人姐姐在这里,我才没这么多话呢。”
宝玉知道晴雯这丫头性子直爽,没什么心机,所以很多探听消息的事情并不让她去做。却没想到这丫头对局势看得还挺清楚。
凤姐儿一贯拔尖好强,连放贷的事儿都敢插手。管家理事更是一把好手,看上去春风得意,人人都要敬她三分。
这么一个看似聪明的人物,却忘了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是丈夫,二就是儿子。
她那个丈夫贾琏,文不成武不就,最喜欢拈花惹草。男女不拘,荤素不计。哪里会是后半辈子的依靠?
这种情况下,她不想着赶紧生个儿子,却将管家的权力握在手中,整日里劳心劳力,让下面的人怨声沸腾。
如此看来,她的聪明也只是表面上的聪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