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站在飞来峰上,微风拂来,吹动各自衣角。
苏陌望着渐渐远去的女子,突然问道:“如果现在你与青帝城那家伙打一架,结果如何?”
很少有人将苏陌的年龄放在年轻一辈之中,很多人甚至以为他也如道宗四位殿主,七峰首座那般辈分的上一代弟子。
所以,很多人说起年轻一辈的天才,都是说青帝城的黎一,昆仑万剑一,瑶池的何翩翩,还有剑仙城的左太阿。
沈玉望着天边云卷云舒,淡然说道:“生死相争,我赢,寻常比试,我输。”
他看了一眼身旁温润如玉的男子,然后问道:“我倒是很想和你打一架,整个灵荒都说你不会修行,可不会修行不代表不会打架。”
“小师弟这些年性子变了些。”苏陌微笑说道:“可师傅不允许我打架,就连我那个….呃,院长大人,也说过这样的话,所以这件事可能不会发生。”
沈玉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认真说道:“如此,最好。”
最好的意思有很多种,或许只有当时的两人才能够明白这句话的真实意思。
于是,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苏陌望着沈玉逐渐成熟的侧脸,开口说道:“楼师叔前些天杀了一只从血海而来的大人物,正好是你回山的那一天。”
沈玉看来一眼正在花丛间穿梭的女子,说道:“当年真人将她从山下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她的身份,我只是在灵隐寺的时候,才看出了她与妙华的关系,可惜,我来不及阻止。”
苏陌尽管从未下山,对于灵隐寺的事也只是听一些回山的弟子们说起。
可对于沈玉的话,却没有半分不解。
他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杨柳与飞来峰相连,秉承天地而生,佛门那位妙华祖师异想天开,将身魂二分,想要身容天地,然后魂归己身,师尊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至于那随手一剑,只不过是给那些人一些惩戒。”苏陌指了指天空,笑道:“小师弟应该清楚师尊的脾气。”
沈玉微微点头。
道衍真人修为通天,如何会看不出妙华在杨柳身上留下的印记,一个死去了三千年的人,想要借此来夺舍,而且还是道宗弟子。
若不是因为那位讲经首座出头挡了那一剑,恐怕那时候杨柳摇斩的,便是躲在须弥空间内的妙华了。
风吹起了一道道涟漪,几片竹叶随着微风不断打旋而落。
沈玉伸出手指,将竹叶握住。
一道道细微的碎裂声音传遍了整个飞来峰。
苏陌平静的望着对方所做的一切,这是只有踏入了上三境才能够有机会感悟的大道机缘。
这位小师弟当年尽管在道宗有过一息一层的惊天举动,但那时初见,仿佛见到一尊没有任何感情的雕像。
而现在,苏陌清晰的感应到对方气息之中的些微情绪。
这一丝的情绪很难得,历经了十年的过程,历经了许多事情,才让小师弟终于不再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那位殿主,已然破除了心魔,接下来与血海之战,将会有他做主,对吗。”
沈玉平静的嗓音打破了场间宁静。
苏陌没有否认。
如今的道宗有着极为微妙的形势,先是道玄真人突然进入三十三天、
紧接着荀矩一剑西去,杀了一位流波山的暗子以及一位清律殿的长老。
在然后,楼帘招下山,在西关一拳杀了血海的祭司。
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在荀矩那位最珍爱弟子死后发生的。
谁都清楚,荀矩视他为清律殿的下一任殿主,在他的身上投入了大量的资源。
然而,陈柬之却死在了沈玉的剑下。
同门相残。
许多人都是这般认为,渊圣殿与清律殿两位年轻一辈最强的天才居然自相残杀。
这些事,不说其他几座圣地,便是道宗内部,也有无数弟子不解。
甚至清律殿弟子好几次想要闯入飞来峰,让道衍真人出关,给他们一个解释。
苏陌并不在意这些,他叹了一声,说道:“总要让那位师叔有些事做,心魔难除,以杀止杀,血海的那些妖物正好可以让师叔的杀意淡一些。”
沈玉对此没有评价。
那人的心魔就是自己,已经死了以为真传弟子,若是他还是想不开,沈玉不介意在一剑杀了他门下的其他弟子。
“千川这一次下棋的人,还是你书院的大师兄?”沈玉想到了某件事,开口问道。
苏陌听见这话,无奈说道:“早就不是书院的人了,被师尊一剑斩了肉身,又跑到千川去兴风作浪,我….院长都懒得管。”
李青莲是书院大师兄,尽管灵荒中的修行者都认为他已经是书院的弃徒,可沈玉清楚。
苏陌从来都喊那人大师兄。
沈玉微微转头,对苏陌的表情视若无睹,继续说道:“想要将真人与宋怒的百年之战提前,然后借此引出千川真正的几位掌控者,然后以道宗和灵隐寺为棋,好大的手笔。”
苏陌眨了眨眼睛,笑道:“怎么又那么大的气魄,不说那位刚刚出世的剑佛,便是楼师叔,也不可能做他的棋子,只不过是宋怒将城主的位子传给了黎一,闲的无事,便到处走走。”
“先是在西关边陲的那座破庙里,他故意引剑佛出世,然后又让那两个小家伙出现,无非是想要告诉世人,他还是那位天下第一的武夫。”
“当然,这天下第一还是要与师尊打过一场后才能定,但无论如何,只要百年时间未到,他便不敢破境,否则,大道尽头的未知恐怖,他没有把握。”
…
山峰拂起。
沈玉静静听着、
修行者的眼光很长远,不说如道宗四位殿主那般的真仙强者,便是许多踏入上三境的大修行者也都擅长推演。
宋怒离开青帝城,羚羊挂角一般的在西关出现。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猜测出这个武夫的目的。
但沈玉却知道整个天下出现了一个变数,那便是一直隐世不出的剑佛。
苏陌说的并没有问题,没有人能够将这些站在世间巅峰的强者作为棋子,道衍、道玄两位真人做不到,书院院长做不到。
李青莲更没有这个能力。
至于那位从始至终都没有路面的灵隐寺主持渡难僧,只不过是想要在这天下棋局之中替佛门找到一丝缝隙。
因为西关之外,大唐的铁骑,还有许多修行者已经磨刀霍霍。
沈玉居高临下的望着山下风景,淡然说道:“之所以看不清棋局的真容,不是因为我们的眼光不够远,而是我们站的山峰不够高。”
苏陌沉默不语。
小师弟与自己站的山峰已经足够了,天下间能够与两人并肩的年轻一辈屈指可数。
可西洲这一局,李青莲,剑佛,荀矩,宋怒,还有血海那位神秘的主人冥河。
这些人站的山峰更高。
所以他们可以从容不迫的行事,随意的在棋盘上放下一颗棋子,比如那位突然间修为重现,成为了书院弟子的魏伯阳。
很明显这是有人在替沈玉寻找对手。
又比如借着杨柳与妙华身世,将灵隐寺的底牌大势至等三人斩杀,这便是道衍真人的手笔。
而宋怒与豆芽儿和灵剑子接触,沈玉不相信一位天下修行排名前二的武夫会这般无趣。
事实的确如小师弟说的那般。
并不是两人的眼光不够远。
而是所站的山峰不够高。
有微风吹动竹林,沙沙作响。
夜色如水,两人就这样互相沉默的望着远处暮色。
苏陌认真问道:“楼师叔突然出手,小师弟觉得如何?”
沈玉想了想,平静说道:“从血海入手,任何事,都需要以点破面,我们看不清,可有的人看得清。”
苏陌听见这话,点头说道:“那小师弟接下来,又是要重回血海?”
沈玉没有说话。
只是转身朝着竹屋走去,青衫男子的身影渐渐隐藏在暮色之中,只有一道淡然嗓音传来。
“不要让杨柳下山。”
…
接下来的几日,沈玉将以前写的那本《太玄道经》从新拿了出来,先是一字一句的读,然后就开始在空中虚划。
杨柳好几次都以为他是伤势还没好,不过却不敢过去问。
“我以为你三千年前的剑道修为已经天下无敌,甚至连道法境界也是极境,现在看来,还是有些不同。”
“无情之道的尽头,是杀,是斩天地,可天地自有天道在维护,如何能够让你斩了,哪怕你境界通天,只要在这片天地,便受到规则的束缚,又如何能够超脱。”
“那场血雨,或许是因为你而下,可张虚静却为何会死在灵隐寺,以他的境界,天地根本不会在意。”
听着这些震撼的话语,杨柳神情呆滞。
沈玉这家伙,现在连天地都要斩了么。
可明明他只有渡劫境的修为,莫要说天地,便是道宗的四位殿主他都打不过。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杨柳最后叹了口气,悄悄的来到断桥边,朝着谭中的鲤鱼给沈玉做了一个记号。
奇奇怪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