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她的时候萧叙白眼底闪过一丝惊艳,见惯了她长发垂肩的样子,这样清爽利落的模样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她低声对身边跟着的人说了些什么,便快步走了过来。
顾南风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正坐在凉亭里休息,外面是高山绝壁,出去又正好撞上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昨天听祺祺说要春游,没想到你也会来”
萧叙白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像是老朋友的寒暄叙旧。
“我是她的班主任”不知不觉间顾南风攥紧了手中的矿泉水瓶,声音都有些紧绷。
想起叶秋说的话她心底一痛,语气又温柔了几分。
“你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过来和你说几句话就走,毕竟客户还在等着我”
顺着凉亭望出去,半山腰被开凿出了一片空地,一栋三层的仿古建筑依山而建,碧瓦飞檐,门前的匾额上用小纂刻着几个大字,想也不用想又是她最近新开发的旅游区。
“一直做噩梦么?”她的眼眶下有一圈乌青,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能熬成的。
“要是睡不好的话可以试试泡泡热水脚,睡前喝一杯热牛奶,就像……”
她从前嘱咐自己的一样,话还未说完,顾南风就厉声打断了她,“够了萧叙白,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因为急怒攻心的缘故,她略略有些喘,胸口不断起伏,眼眶都泛了红。
“南风……”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此刻纵使舌灿莲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有情绪都堵在了嗓子眼里,心里有涩涩的疼。
“那……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她轻声说完后从石凳上起身,快步迈出了凉亭,对上客户的时候又面带微笑,成了不可侵犯的女王范儿。
只有自己知道这微笑掩饰下的内心有多伤痕累累,可是又怎么抵得过南风所受的苦。
顾南风在石桌上趴了一会儿,让冰冷的温度逐渐缓释自己内心的焦躁不安和难过,见同学们都玩的差不多了,自己也整理好了情绪才往外走。
萧叙白早已不见了,不知道是已经下山了还是继续在谈生意,整队后又清点了一遍人数才继续往上走。
越往上走水泥路已经到了尽头,人工的痕迹越来越少,所幸山路并不是很陡,顾南风走在前面让他们都手拉着手以防有人摔倒。
小如一个人低着头走在最后,渐渐地就落了单,顾南风回望了一眼,让萧祺带着他们跟着别的老师往上爬,自己慢慢退到了后面。
“累不累,还能坚持住么?”
顾南风从自己背包里翻出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她留意到小如背着一个洗的发白的水洗牛仔布书包,瘪瘪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装吃的。
平时在班里也是沉默寡言的孩子,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只是最近变得有些闷闷不乐,成绩也下滑了不少。
“谢谢顾老师”小如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又拿在了手里。
“有什么事要说出来,顾老师一定会想办法帮你”顾南风眨了眨眼,竟然有一丝俏皮。
小如渐渐红了眼眶,攥紧了手中的塑料瓶,隔了好久才开口,“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顾南风心里一沉,“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上个月,爸爸的身体一直很不好,老咳血,又一次在工地上晕倒后被送到了医院,检查出来了肺癌晚期”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显然带了哭腔,深深低下头小声啜泣着,“妈妈就跟爸爸离了婚”
顾南风伸手揽过了她的肩头,用自己微不足道的温暖给她力量,语气平和又带了温柔,没有丝毫怜悯的意思。
“小如,那你现在是和爸爸住在一起么?”
“嗯,顾老师我想退学去打工,这样就有钱……”
“小如,你听我说”顾南风温柔地制止了她,“顾老师以前也曾遭遇过很不好的境地,几乎要活不下去了,可是我一直相信一句话,否极泰来,没有什么能比现在的境遇更坏了,所以未来会更好”
“你现在要是出去打工了谁来照顾你爸爸,学习并不是为了获得知识,而是提升自我价值将来会比现在挣更多更多的钱,没有哪一个老板会放着一个高学历的高材生不用而去聘用一个初中生”
“就算……”顾南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还有老师和同学们都会在你身边帮助你支持你”
小如低下头,泪水一滴一滴砸进了尘土里,咬紧下唇点了点头。
顾南风唇边露出一个笑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她,“不要哭了,今天就当出来玩放松一下心情好了”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站在高处俯瞰整座城市的感觉让人心旷神怡,蓝天白云仿佛伸手可摘,就连钢筋森林都有了规整的美感,微风扬起了她额前发丝,四溢的花香冲淡了刚才因为萧叙白而翻涌的心绪。
爬了一上午的山,同学们都饥肠辘辘,纷纷席地而坐拿出自己带的零食互相分享起来,不由得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也是一样的单纯美好,她之所以喜欢教师这个行业,就是因为学校终究比外面更干净一些。
顾南风也从自己包里翻出了面包,撕开包装准备吃的时候,面前递过来一盒酸奶,是她从前爱喝的牌子。
“妈妈说让我给你的”萧祺蹭过来低声道。
顾南风敛了一下眸子,又推了回去,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小如,“我不喝,你拿去给小如吧”
“可是……”
“快去吧,我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萧祺只好抿紧了唇,慢慢往回走。
吃过午饭后大家都四散开来各干其事,顾南风又强调了一遍安全,要求必须三五成群,不允许下山,也不允许去崖边玩,活动范围就在山顶这一片空地上,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有信号又吩咐道:“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才宣布解散。
萧祺在安静地写生,小如倚靠在树下看书,其他同学也都在打打闹闹地玩耍,有的甚至还张罗着去挖野菜。
顾南风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在草地上席地而坐,从包里掏出了速写本打算画一副风景素描,却发现不知道是因为心里堆着事的缘故还是什么,总也构不成完整的画面。
她轻叹了一声,到底是不如从前了,索性随意涂抹起来,然而看着自己笔下的一副人物素描却发起了呆,竟然像极了那个人……
“顾老师”有同事在喊她,顾南风回过神来,一把将那一页从本子上撕掉,然后才起身。
一个下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日落时分,咸蛋黄般的落日映入眼帘,逐渐沉入山间。
各个班的班长整队后报了一次人数都到齐后顾南风就宣布了下山,因为刚刚的画有些心绪不宁的她并没来得及认真数一次,急着下山的同学们包括萧祺在内都没人注意到其实还少了一个人。
直到走到了半山腰,萧祺想要掏出耳机听歌的时候才想起来耳机刚刚借给了小如,在队伍里搜寻了一遍发现没有人,这才有些焦灼起来。
“顾老师,你看见小如了么?”
顾南风的脸色发白,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不是一直和你在一块儿么?”
萧祺摇了摇头,“下山之前还在的,她说去上个厕所,我以为回来了,谁知道……”
没有尽到班长的责任让她十分愧疚,还有就是担心她的安全,萧祺的嗓音隐了一丝哭腔。
顾南风也有些心乱如麻,尤其是在听过小如说起他们家的情况后,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沉甸甸的感觉压在心头让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来气,却还是尽力安抚她的情绪。
“没关系,你先和几位老师一起下山,我折回去找找”
“我和你一块儿去!”
“萧祺,听话!”
顾南风不知不觉中加重了语气,来不及去看她的表情,冲到队伍前面跟其他几位同事沟通了一下情绪,都面有难色。
“要不还是报警吧,眼看着天已经要黑了”
有人提议道。
顾南风摇了摇头,“不行,这里离市中心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等到救援队赶来说不定天早就黑了,她一个人留在山上更危险,我先上去找找,你们带着其他同学下山”
说罢,拿了水和手电筒转身就往山上跑,这种愧疚和负罪感几乎让人难以呼吸,她本来应该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的,那么敏感脆弱的孩子难保不做出什么极端的事。
越往上走人工的痕迹越来越少,山间开始降温,先开始还能跑,到最后只能走,不时有枯枝刺藤划破衣服,甚至刺破了肌肤也感觉不到疼。
身上的衣服汗湿后被冷风一吹牢牢贴在了背上透心凉,心也仿佛沉入了谷底。
“小如,小如”好不容易跌跌撞撞爬到了山顶,大声喊了几句都没有人应,山间只有她声嘶力竭的回音。
顾南风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一点点事情都能造成抑郁症病人的情绪崩溃,更何况是因为自己的失职而造成的小如失踪,她不断对自己做着心理暗示,会找到的,会没事的,然而还是跪了下来颓丧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萧祺,你还不走么?”
眼看着大队人马都下了山,萧祺依旧固执地留在原地,“我要等顾老师和小如回来”
带队的老师有些急了,“你怎么这么倔呀,你们顾老师都说了先下山再说,你看这天都黑了”
“好的,那就这么定了,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萧叙白面带微笑地将客户送出了门后,转身才发现半山腰的凉亭上还有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拉扯,定睛一看其中一个是萧祺,快步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
萧祺见是她,眨了眨眼,眼底瞬间涌起一层水光,“妈妈,顾老师一个人上山找人去了,我很担心她”
认得她是学校投资人之一的萧叙白,老师面上也客气了几分,“是这样的……”
“我不管是什么样,要是她出一点儿事情,你们都要付出代价”
她说的平淡,但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她还能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么,是顾南风班上的学生出了事,回到学校后她少不了要受到处分,要是能找到最好,要是出点儿什么事,她们的责任自然是最小。
“好了,别哭了,你先回家”面对萧祺她的语气又柔和了几分,因为要搞开发的缘故,才在半山腰修建了一处办事处,现成的车也有,她先让司机送萧祺回家,然后通知了秘书让还留在办事处的人带着手电绳索全部上山。
自己也加入了搜寻了队伍,论起对北麓山的熟悉程度,搞惯了工程建设事必躬亲,想必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