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前,高长恭又围绕着真定残城周边巡视一番,越看越觉得魏军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动机,选择入据这座残城都是不明智的行为。
滹沱河北岸地势一马平川、乏甚变化,真定城作为区域之内的一座中心城镇,本身城池所在也是乏善可陈、无险可守,仅仅只是坐落在滹沱河的岸边,若是春夏水丰时节,尚可享有一个水陆交通的便利,汛期的滹沱河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分担一下城防任务,但是在这深秋时节则就连这样的优势都不具备了。
也正是因此,之前魏军向北推进的时候,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便将这座城池给攻克下来并加以摧毁。而在经过魏军的摧残之后,这座城池仅仅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的框架性建筑,更加难以承受什么猛烈的进攻。
魏军或许是有着以身为饵、引诱土门大军继续出战的意图,但将自身置于危险的处境之中也是事实。这钓饵既然落下,那就有着被吞没之后鱼儿还脱钩的危险。
即便魏军在北面还有着大量的伏兵,但想要抵达战场,也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滹沱河北这一马平川的地势,也让双方人马的调度都欠缺足够的遮蔽,并不存在什么突然杀出的伏兵。
在这样的情况下,齐军如果投入的兵力足够多、攻势足够迅猛的话,是绝对有能力赶在魏军援军抵达战场之前吃下这座残城中的诱饵,然后凭此大胜之势震慑的后续魏军不敢轻易发动进攻,使得齐军出战人马能够从容撤离。
“即便是不能完全吞下,哪怕只是围杀一部分,也是近期一场意义非凡的胜仗啊!”
高长恭口中又轻声念叨着,望向那座已经逐渐被夜幕笼罩下来的残城,口中又喃喃说道。
之前定州城外那场战事虽然歼灭了一支魏军,但仅仅只是一旅不甚起眼的偏师,对魏军实际造成的伤害和声势的损伤都不算太大,可是如果能够歼灭或重创这样一支精骑部伍,意义可就重要得多!
之前高长恭出营率领五千人马,加上之前私自出营的将近三千军众,扣除今日战损之后还有将近六千人马。而在不久前还有一支人马离营向北增援,如今也正停驻在滹沱河北岸一处城堡中。
两支人马累加起来一万五千余众,要比入驻真定城的魏军多了一倍的兵力。若是正常情况下,单凭这些人马就足以向着真定城发起进攻。
可是敌军全都是骑兵编制,如果不能形成合围包抄之势,就算是发起进攻,恐怕也难以获得多么可观的斩获,敌军可以直接离城上马突围逃离此处。所以想要获得更加可观的战果,就必须要再向土门大营抽调兵力前来参战。
但是高长恭并没有调度全军的权力,不只是因为段韶临行前没有委任将领代替他执掌全军,就算是委任了,也轮不到高长恭。
眼下土门大营中还有段韶的弟弟开府段孝言和儿子段懿,以及高长恭的叔叔、担任赵州刺史的高阳王高湜,以及其他一干段韶的心腹部将。
高长恭仅仅只是凭着段韶的宠信得掌一部分中军军务,在土门大营中的话语权也并不算太高。所以他想要执行这一计划的话,还需要获得军中其他将领的同意与支持。
后路增援的那些人马,也属于定州军队的一部分,当听到高长恭这一计划的时候,他们也都表达出强烈的支持,迫切想要将魏军逐出乡土,还此天地一片安宁。
不过眼下还不是发起进攻的最佳时机,除了眼下兵力还有些不足之外,还有那些旷野中的民众也需要及时转移到滹沱河南岸去,以免战斗再次打响的时候这些人遭受惊扰溃逃、从而影响战事的进行。
于是高长恭一边着令这些将士们密切关注此间魏军动态,一边亲自返回土门大营,希望能够争取更多人马出击。在他的构想中,如果此夜没有什么突发变故的话,明早黎明时分向着真定残城中的敌军发起进攻算是比较恰当的时机。
当高长恭返回土门大营的时候,夜色已经颇深,但是营地内外仍是灯火通明,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尽管发生战斗的地方据此还在几十里外,但是土门大营中将士们的警惕心也被彻底的激发出来。
得知高长恭返回之后,营中留守诸将纷纷迎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起滹沱河北岸的交战情形,同时也有人质问高长恭为何没有将那些军民一并引回。
面对这诸多问题,高长恭也难一一作答,他先是劝告一些普通将领各自归营待命,然后才跟诸员大将一起返回中军大帐,迎着他们注视而来的目光,快速的将北岸情况与自己的构想讲述一番。
“还要派兵出战?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高长恭话音刚落,便有几名将领连连摇头加以反对,段孝言更是开口说道:“录王行前便已叮嘱切不可轻率出战,今日师旅几出已经大违王令,若再引众而出,一旦交战不利、为贼所陷,谁人能担此重责?”
“若真交战不利,国将不国,我等群徒将共赴黄泉,又何必再担忧问责?”
听到段孝言这么说,高长恭当即便皱眉说道,之前他力主要严惩私自离营的将士,便是段孝言提议等到平原王返回再作处置,结果使得众将士越发心生侥幸之想,以至于引发了今天这一系列的事情。
这家伙状似稳重,但实则只是胆怯兼懒惰,无论是面对机遇还是危险,都懒于也不敢做出什么应对举措,自以为只要什么都不做那就不会犯错担责。
至于其他几名将领的反对,也让高长恭心生不满:“你等诸位既然如此恭从录王所命,之前又为何任由近万徒卒离营北去?眼下大量军民滞留滹池以北,如若不作增援进击,恐将尽遗于野、为贼所害,难道你等就不担心录王问责了?”
众人听到这话后又都各自面露不自然,在高长恭率部前往滹沱河北岸去救援接应那些军民的时候,彼处交战激烈的情况也传回土门大营中。一些定州当地的将领便纷纷请战,而他们也乐得让这些定州将士冲在前方,于是便采取了默许的状态。
如果这些军民当真在外死伤惨重,平原王归营追究起来的话,他们自然也是难辞其咎。可如果按照高长恭这一计划执行而有所斩获的话,那么自然就可以免于问责惩处,而就算是失败了,毫无疑问也是需要高长恭承担最大的责任。
“依长恭所见,此番出击还需出动多少人马?”
在听完高长恭这一番话后,段韶之子段懿便又开口询问道。
高长恭闻言后心内一动,连忙又开口说道:“起码还需一万师旅!”
他的这个计划是需要速战速决、尽可能快的围攻歼灭真定残城中的敌军,所以需要投入的兵力自然是多多益善。可是他也知道,众人不可能同意将土门大营中的兵力全都出动。
如今土门大营中驻扎有将近五万人马,其他军众则分布在土门关西面的山岭要塞以及靠近晋阳的阳泉等地。今天白天前后离营有一万八千余众,在滹沱河北战损两千,这个出战比例已经很高了,除了高长恭所率的五千中军人马之外,之前从定州调聚的人马大部分都已经离营而出。
这其实也体现出了河北腹地局势糜烂给北齐军队内部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将士们已经渐渐的难以再为军令王命所约束,而是按照各自的情感与诉求行事。
段韶在时,尚可凭其威严压制住这一态势,可是段韶一离开,这一情况便有些压制不住了。哪怕高长恭补救性的对之前那些私自离营的将士加以严惩,但后续仍有那么多的定州将士选择离营外出,可见军令在这些将士们的心目中威慑力已是骤降。
开战以来局势急剧恶化,进退失据的茫然与面对敌军种种挑衅之举的那种无力和无助感,都给齐军将士们心中造成了巨大的阴影。
当大的政权的共同利益想象已经不足以给人带来安全感和期待感,那么绝大多数人都会回归个体的安危与利害取舍,这一点在家乡成为主要交战场地的定州将士们身上体现的尤为强烈。
东魏霸府、北齐政权都是依托北镇军人成事,但这并不意味着纪律严明,只能说明这些镇人们有着更强烈的自我利益诉求和实现诉求的能力。沙苑之战交战不利,高欢尚且被抛在战场,铜鞮之战结束之后,高洋被围死在辽阳,这个政权的性质、上下之间的互动模式从未改变。
如今的北齐政权相较之前几次危机,所面临的危难要更加的严重。甚至在高欢信都建义的时候,所面对的也仅仅只是一个群龙无首、四分五裂的尔朱氏霸府罢了,可是如今的北齐所面对的却是一个前所未有强大的西魏霸府,而此时的河北形势对北齐而言,并不比信都建义那时好上多少。
六州鲜卑们从来也不是什么一条道走到黑的忠勇孤孽之徒,他们但凡骨气强硬一点,估计等不到高欢信都建义就被干废了。六镇兵变以来首领换了几茬,哪一个也都只是暂时拥有他们罢了。
固然东魏北齐强大一时,的确是给他们带来了难得的二三十年安稳岁月,足以让一代新人成长起来,但是自从魏军攻入河北之后,日益恶劣的局势也足以唤醒他们流淌于血脉中的能力。
高长恭未必对问题认识的这么深刻,可是自从大营中发生军士私自离营的情况之后,他的心中便危机感陡生。
这固然是因为他们留守诸将威望不足,但既然有人敢这么做,那就意味着在此之前军中已经有了类似苗头,虽然暂时被段韶的威望压制住而没有显现出来,可是这隐患仍然一直在积累。等到积累至一定程度,而局面又完全无所扭转,爆发出来的后果可能就会更加的严重与恶劣!
难得如今魏军有意也罢、无意也罢,总算是暴露出了一个漏洞出来,高长恭是一定要抓住。他相信就算是平原王如今在营中,想必也会选择与他一样的做法,因为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再想达成类似的成果怕是就要付出数倍都不止的代价,而且他们还未必会有那个时间。
众将见高长恭摆出后果自己一力承担的架势,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眼下营中就算再调出一万师旅,也还会剩下两万多人马,驻守土门这一关塞应该也是足够了、罢。
他们当然也都盼望着战事能够出现好的转机,只不过一则看不到机会与转机在哪里,二则也没有那个气魄去奋斗争取,有人愿意去尝试,心里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可惜,真定城较之定州城还是太远,彼此难以呼应配合!”
高长恭在获得众人的默许之后,又忍不住暗叹一声,既然是豪赌一场,他自然希望对方摆上桌的筹码是越多越好,如果两处战场距离近的话,或许还能配合定州城守军打上一波内外配合。
定州城被高思好扫地为兵,尤其之前那场战斗歼灭一部魏军之后,又有许多的河北民众前往求庇,如今城中守军兵力也是颇为可观。
由于高长恭所计划的进攻时间是在明早黎明时分,所以到了后半夜人马便要出发,前半夜则就要整队备战。真定城虽然已经残破,毕竟也是一处固定的据点,需要攻坚陷阵,故而这一支师旅所需要准备的军械也就更多。
然而正当高长恭还在整军备战的时候,忽然又有斥候来报真定残城中有大队的魏军人马离城而去。
“有多少人马离城而走?”
高长恭听到这话自是脸色骤变,他给自己做了好多的心理建设,又用心说服了营中其他将领同意此计,结果自己这里还没有发动,敌军却竟然要撤走,这让他如何能够保持淡定。
这问题问了也是白问,眼下正值月末,月黑风高,又怎么能清晰的察望敌情?而敌军竟然选择在夜中不便行动的时候撤离,其意图如何也不免让高长恭心中大生疑惑。
现在的问题是,敌军竟有大举撤离的举动,那之前的计划还执行不执行?
“还是要依计而行!贼若尽去,还可将那些民众引护返回,送入井陉,也可让定州师旅稳定军心!”
人心里一旦对某件事有了强烈的期待,那就很难再保持心态的平稳,哪怕原本的目标达成条件已经不具备,也想要尝试退而求其次。
况且高长恭争取到这一万师旅的统率权并不容易,如果计划搁置了,那接下来再出现什么有利战机的话,他怕也难再争取统率这么多人马,那么不如暂时将这些人马控制在自己手中以观后事如何,而控制这些人马的主要方式就是按照原本的计划将他们带离土门大营。
于是他便按照原本的计划继续整军备战,只是着令斥候查探与传报消息的频率再加强一些,要尽可能快的了解更多北面的最新情报变化。
等到时间进入后半夜,高长恭便率领这一万师旅离营向北而去,这一万师旅以步兵为多,速度自然不像轻骑进退那么迅速,而且在这视野受限严重的深夜中,大队部伍行军前进也是比较困难,但幸在这一片区域都是平野,黎明之前总能抵达滹沱河附近。
就在队伍夜中行军的时候,北面斥候消息也不断传来,真定城那里虽有不明数量的敌骑离开,但是在城中仍然留下了数量不少的人马。至于那些离城而去的人马,同样也受限于这黑夜,离去的速度并不快,仍有许多斥候追行于后。
留在北岸的定州将士们还请示是否要派出人马阻拦这一支离去的敌军,被高长恭给直接拒绝了。就算滹沱河北一马平川,地势平坦没有什么起伏变化,深夜骑兵交战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会发生太多不可预料的事情,而且魏军前后做出如此诡异难测的举动,他也不想再增加自身的风险。
随着队伍距离滹沱河越来越近,道路上也出现了许多的行人,这些都是连夜从滹沱河向南进行转移的民众,当得知高长恭率领师旅北去攻敌的时候,那些民众们也忍不住大声呼喊为这些军士们壮行,希望他们能够大展神威,杀灭那些将他们驱离乡土、破坏乡土安宁的魏军。
听到那些民众们的热切呼喊助威,高长恭心内也是不免心潮澎湃,他又何尝不希望此番能够痛击魏军、博取大胜呢!
队伍一路北行,当抵达滹沱河岸的时候,天色虽然还未大亮,但东方也已经浅露鱼白,天地间弥漫着朦胧微光,不再像之前那般伸手不见五指。
高长恭并没有急于着令队伍立即过河,而是让他们先在南岸稍作休整,自己则策马来到下游的真定残城附近,向城中张望敌情。
此时的真定城内仍然有众多魏军人马活动的迹象,而且已经升起了许多炊烟,显然城垣中的魏军将士正在做饭。那城垣残骸中升起的一缕缕炊烟落在高长恭眼中,给他一种敌人似乎有恃无恐的感觉,让他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冷笑。
因为眼下视野还未完全开阔,他索性策马行至那城垣缺口处向内张望,自然引起了城墙内魏军哨兵的警觉,抓起弓枪便要上前迎击。
高长恭抓起鞍侧配弓向内射去,其身后亲兵们也都射箭驱敌,待到这些魏军哨兵顶不住向内撤去,高长恭更是下马直接跃上墙头,得以察望内里情况。
真定城被破坏的比较彻底,里面堆放着众多杂乱的建筑残骸,如果稍后真要入城杀敌,这些残骸都会形成一定的阻碍,但也并不算是什么太过严重的问题。
匆匆几眼打量,许多地方还没有看到,单就高长恭所见到的那些毡帐,这残城中应该还有着数千名魏军士卒。看来昨晚撤离的人并不多……不对,还有马,尽管高长恭一时间难窥全貌,但见到城中的战马数量远比昨日入城的数量要少得多!
昨夜是有七八千名魏军军士入城,但是战马数量则就远远超过了一万匹。然而今天再看,城中战马则是锐减。
人留下来许多,马却撤走了?
高长恭本来还待张望细察,但却见到城内一队敌众正持械向此而来,他便也不再继续逗留,转身跳下墙头而后便上马撤离,只是在返回途中,他的眉头已经深深皱了起来。
看这情况,敌军是留下了大部分的士卒却撤走了大批的战马,而战马在战争中最大的价值就是能够提供机动力。魏军是打算坚守眼前这座残城,然后用那些昨夜撤离的战马再运载更多的将士南来交战?
想到这里,高长恭心中不免暗生后悔,昨夜北岸将士请战的时候,他就应该准许的。
就算夜战不利于骑兵的发挥,但总也强过了没有人操控的战马,如果昨夜肯冒险出击的话,不需要太多的人马就能冲溃敌军撤离的马队,没有了这些战马的话,无论接下来敌军是有着怎样的打算,执行力上都会大打折扣!
之前那一支魏军撤离队伍还一直有斥候进行监控,但是在半个多时辰前便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传回,可见必然是有安排清剿后方耳目以保密行踪的行为。
深秋黎明寒意彻骨,高长恭深吸一口凉气然后徐徐吐出,顺便将心中涌动的杂念一并摒除,不想让这些懊悔的情绪在这交战前夕影响到自己的判断。
“传令南面部伍速速过河准备攻敌,攻夺真定城后再造炊进食!”
高长恭不打算再浪费时间,虽然昨夜撤走的大批敌军战马在他心中造成了一定的阴霾,但这一情况其实也并不需要太过疑神疑鬼。战马的体力是有限的,昨夜奔走一程必然会有所消耗,即便是再运载魏军南来,也很难再坚持长时间的激战,说不定反而会弄巧成拙的让更多魏军将士身陷战场之中难以逃脱。
当南面师旅过河整队完毕之后,天色已经大亮,汇合原本停驻在北岸的定州军旅之后,足足两万人马便直向真定城方向杀去。
这两万人马倒也不足以将真定城给包围起来,但是进攻眼前这座残城也根本就不需要围困起来,之前还会担心城中敌军或是上马突围而走,可是现在众多的战马都已经先一步撤离,摆明已是瓮中捉鳖的局面,长驱直入的杀入城中才是正计。
高长恭并没有参与攻城,他在布置完攻城任务之后,便率领五千精骑停驻侧方,一方面是准备狙杀从城中逃散出来的敌军,另一方面则就是准备拦截魏军北面而来的援军,给城中军众争取杀敌的时间。
真定城虽然不算什么雄大的城池,但是驻守几千人马自然绰绰有余,城中的魏军也并没有遍布全城,而是聚集在原本的城主府附近一片区域之中。这一片地方由于建筑质量更好一些,因此遭受的破坏要比别处更轻一点,再加上昨夜一番修葺整理,倒是一处可以赖以迎战敌军的合适阵地。
昨夜撤走的魏军将士有两千多人,如今留在城中的则还有五千余众,面对数倍于己、从各个方向往城内推进而来的齐军军众,将士们脸上却并没有太多惧色。
如今早已经独立领军的韩擒虎身披重甲,望着阵地中的将士们笑语道:“日前贼军龟缩土门关下,我等难能杀敌。而今贼众总算被引诱出城、出动来击,如若不能奋勇杀敌,可就要见笑于人了!贼势汹汹,尔等惧否?”
“杀敌立功,何惧之有!”
周围将士们听到这话后,纷纷大笑回道。
尽管眼下兵力上他们是处于下风,但是如今敌军明显是进入了他们的节奏中来,再加上长久以来所建立起对唐王的信心,也让他们相信唐王绝不会将他们至于死地之中不加过问,一定会有精妙的布置来支援破敌,而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牢牢守住这一处阵地勇敢杀敌,等待后手即可!
残城中本来就乏甚坚固的防事,入城的齐军推进也是极快,双方先是经过一番箭雨互射。
由于兵力处于劣势,魏军在这一阶段并不能占据上风,可是由于他们提前出城,又预先设下了一些拦敌的陷阱,诸如埋着刺桩的坑洞、藏着油膏的杂物堆等等。
每当这些陷阱奏效,也会给齐军的推进造成不小的困扰,使得齐军并没有因为人数的优势而顺利的将城中魏军给团团包围起来,甚至趁着齐军还未合围、阵队分散之际,魏军还主动的越过防线频频出击,在这半巷战的战场上杀溃了齐军几支战队。
眼见到魏军反击之势如此顽强,齐军将士们也都收起了轻视之心,不敢再将这些魏军当作瓮中之鳖,打起精神来步步为营的缓缓推进,彼此阵队间又互相呼应着,随着越靠近核心区域,阵队间的配合也越发的紧密,很快阵地中便打起了短兵相接的搏斗。
城中开战之后,高长恭便不再投入太多的精力,足足两万军众杀入这残城中,破敌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尽量将各种变数杜绝在外,尽量给城中战斗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时候,北面的斥候也传来情报,道是二十多里外正有上万魏军骑兵大队正自快速的向南而来。
得知这一消息后,高长恭目光顿时一凛,魏军南来在他预料之中,但是兵力居然达到了上万之众,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超出了他的预计。
而且从昨日一直到现在,往定州城而去的道路上齐军斥候便一直往来不断,如果这支人马是从定州城方向直接南来的话,高长恭会更早知晓,可现在敌军进入了二十多里外才为这一线上的斥候所知,那么显然是在之前便已经潜伏在了不远的地方。
滹沱河的上游存在着不少林野沟壑,除非是一口气派出上千名的斥候进行拉网式的搜索,否则也很难察觉到敌军在具体某处的布置。昨夜追踪魏军撤离人马的斥候没有更多消息反馈回来,也显示出魏军在这一片区域之中的控制力是要强于齐军的。
不过虽然这一支魏军数量超出了预计,但也问题不大,毕竟高长恭又从土门大营中调来一万军众,如今在这滹沱河北是有着足足两万五千余众。
而且自己这五千精骑乃是人马精壮的生力军,至于那一支南来魏军无论之前藏匿在何处,也必须要疾奔二十多里才能抵达战场,并且其中相当一部分战马想必都是昨夜从真定城中撤走的,经过一夜奔波而后又奔行起码二十多里,抵达战场后还能坚持几场离合交战?
因此高长恭只是神情冷峻、目光笃定的等着这一支魏军向此而来,甚至还有暇策马到真定城外去察望战况如何。
此时的城池中,虽然由于一些建筑残骸的阻碍,使得齐军还没有将那些魏军将士团团包围起来,但也已经将他们给有效的限制在了城内一隅空间之内。
双方在这有限的战场上交战猛烈,虽然魏军已经处于极为不利的局面,但是仍然奋力在顽抗反击,看得高长恭都有些佩服这些魏军斗志之顽强。不过这残城不便进退,没有了战马提供机动力,城中魏军也只能负隅顽抗而难能突围,在数倍于己的齐军围攻之下,最终必然也难免被全歼的命运!
见到由于受到战场的限制,城中还有许多齐军将士不能投入到前线杀敌,这对卒力而言无疑是一大浪费,又想到即将抵达的魏军援军,于是高长恭便又临时决定抽调出两千徒卒出来,将他们也编入到骑兵阵队中来,用以稍后接力拦截魏军援军。
当他做完这些调整,便见到北面正有大团烟尘向南滚滚而来,与此同时铁蹄声依稀传来并且音量快速提高,很快就变为清晰可闻而后便是震耳欲聋!
“这些魏军,疯了!”
高长恭向北望去,看到那魏军骑兵如洪流奔泻一般向此而来,眉头忍不住微微皱起。
他倒不是畏惧于魏军来势汹汹,而是觉得这些魏军当真有些莫名其妙,眼见距离战场已经极近,他们却仍还保持着高速奔驰的状态,对于胯下战马的马力毫无节恤。难道他们的坐骑都是铁打的,根本就不需要休息?
怀着这种疑惑的心情,高长恭也举手勒令部众们速速上马、准备迎战敌军。此时的敌军阵队其实已经有些失控了,前后部伍比较凌乱,全凭着战马的体力和惯性一味蛮冲,缺乏一个有效的控制,甚至途中还有骑士跌落下马,转瞬便淹没在汹涌奔行的铁蹄之下!
眼见敌军如此蛮横的冲势,饶是高长恭以逸待劳的待战多时,这会儿竟也不敢直接冲向敌军正面,而是率领部众从侧面斜插上去,准备从侧翼受敌,以减轻来自敌军正面的强大冲击力。
随着敌军冲至近前,远比之前所看到的冲势更加迅猛,甚至有一些战马在奔跑途中已经在喷出大蓬的血雾,可见也是将要抵达极限了。高长恭本待从侧翼尝试受敌冲击,但就是稍作犹豫的工夫,便已经被敌军冲过大半。
“贼势将穷,回首杀敌!”
既然如此,高长恭也不再强求迅速受敌,他已经瞧得出敌队之中大多数战马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很难再坚持进行高强度的战斗,于是便率部兜一个圈,整合成一个冲锋阵队,准备从更加混乱的敌军后队直接冲一个对穿!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高长恭脸色剧变。那些魏军将士一路冲至真定残城之外,战马气力已经将要告竭,他们却并没有进行整队,而是纷纷翻身下马,直向真定残城中涌去!
“这、这……他们不作野战,要抢入城池!”
高长恭看到这一幕,先是不解,随后大惊,接着便下令向着真定城外那些敌军冲进而去。
然而这时候已经有了大量的敌军士卒翻身下马,旋即便持械向城中涌去,而那些被抛下的战马则全都散在了城外的平地上,哪怕是受到了齐军将士们的冲击,这些战马也都气力不支,拥挤在一起难以逃散开来,在城外形成了一道用战马结成的障碍。
“冲过去,速速冲过去!”
高长恭固然神勇无比,挥舞着马槊,身前无有一合之敌,那些精疲力尽的战马多遭刺杀,但很快却发现自己一人一马竟被阻拦在了一堆马尸当中,转头去望向其他麾下将士,情形也大多如此。
他们这里固然是杀掉了众多的敌军战马,可是那些向南增援的魏军将士却大半都已经冲入城中,而后便向着城内那些还在全神贯注围攻内里魏军的齐军背后杀去。
城外虽有着上万匹的魏军战马任由齐军生杀予夺,但城内却有着将近两万名齐军将士正遭受魏军的内外夹击。虽然说很多情况下,一人未必能抵得过一马,尤其是临时组结起来的壮丁军卒,在战斗中的价值远远比不上一匹训练有素的战马。
但眼前这情况显然不是人和马价值换算的问题,高长恭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城外砍杀、收捕敌军遗留的战马,却对城内正在进行的激战不做关注。
固然眼下城中己方兵力仍然占优,但战争从来也不是简单的加减对比,当魏军援军以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方式迅猛的冲入城中的时候,一些首当其冲的齐军阵队便已经承受不住冲击而溃散开来。
随着这包围圈的动摇与瓦解,原本已经被限制在内圈那些魏军将士斗志更加高昂,开始向各个方向反杀过来,配合着杀入城中的援军,竟然反过来将之前还占优势的齐军分割包抄在城中不同的区域内!
“速速下马,入城,杀敌!”
高长恭率部在城外一番逐杀驱赶,总算在这杂乱拥挤的马群中冲出一条道路出来,而在清出道路之后,他才想到可以换个方向入城救援。
但这念头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毕竟只有这个方位冲进去的魏军数量最多,他今还有数千师旅,仍然可以在魏军后方进行包抄围堵。换了另一个方向,未必能有此效,毕竟真定城乃是一郡郡城,哪怕数万人由中厮杀,也并不能占满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