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鼠谷南面的高壁岭,是眼下西魏前锋师旅的大营所在。当北端侯莫陈相总结战果的时候,高乐也在与众部将们总结得失。
“今日交战,示弱仍嫌不足。不要以为你等直入敌境腹心之地便心生骄狂,之前所以如入无人之境,皆因主上料敌妙算,使敌兵力浪使别处。但今雀鼠谷乃是贼必守之要道,我既进据,贼必来攻!”
当听到今天自交战后便且战且退、向南三十多里,高乐当即便皱起了眉头,但却不是因为部众们斗志不够顽强,而是因为他们仍然过于恋战:“雀鼠谷、千里径,乃是贼众南来两大要道。但我如今兵力不足,唯可驻守一道,对面晋阳徒卒想必同样如此。
两道之中,千里径更加险阻难行,贼若见我软弱,必会急于收复雀鼠谷,不会分使人马绕行别道来攻。但我师旅若于谷道之中阻之过甚、使其难进,贼仍不免另作别计。当下恋战、虽勇却痴,待我大军进援,才是真正克敌之时!”
因为一路轻装疾行,前锋师旅与后路人马略有脱节,这自然是相当危险的。所以在抢占了雀鼠谷通道之后,高乐也需要通过示敌以弱将敌军的反击力量吸引在雀鼠谷一道。
至于千里径作为雀鼠谷的备用通道,本身路况就更差,敌军在没有充足兵力分道而行的情况下,又急于收复雀鼠谷,那么当然是要将主要的战斗力都集中在雀鼠谷一线。
故而高乐是要给敌军营造一个己方疲软可欺的感觉,让他们不要兵行险道的分兵自千里径绕道来击。
“大将军,末将等自知利害,只不过尺度实在不好拿捏。”
诸部将们听到这话后也是不免神情一苦,毕竟他们的主职业还是作战而非演戏,再加上雀鼠谷中狭路相逢,敌军追迫太近,他们也需要给予相应的反击顽抗才能稍微稳住后退的节奏,至于怎样表演的更加逼真,则就实在不好把握了。
高乐听到这话后便稍作沉吟,旋即便又说道:“明日交战,受敌之后先退十里,将贼众引入之后再据守囚马岭交战,傍晚之前不得撤离!”
囚马岭乃是雀鼠谷中一处险要之地,既然要引诱敌军主力用功于此,那就要熟用一收一放。清晨交战先将敌军攻势放入进来,坚守大半天后到了傍晚再放给他们一个诱饵,让他们对接下来的战斗更有信心。
于是在得了高乐的嘱令之后,第二天清晨交战伊始,最前线的魏军将士们便直接撤出了阵线,沿着崎岖山道向南面奔逃。北面的齐军将士们见状后自是乐不可支,当即便也大步追赶上来。
双方一逃一追之间便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尽管山道崎岖难行,也已经抵达了魏军阵地所在的囚马岭。魏军于此修筑了比较完善的营垒防线,抵达此间后便不再后退,守在营垒之中向着很快追近的敌军发起了反击。
这些追击在最前方的齐军将士们多数也没有穿戴影响攀爬行动的甲胄,随着彼此间战斗打响,由于魏军占据了营垒之间与弓矢之利,顿时便给齐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许多将士遭受反击之后直接抛尸当场,一时间就连谷底激荡的汾水河流都被鲜血染红。
侯莫陈相因受年龄和体力的限制,正在后方大队人马的拱从下徐徐前进,当得知前路遭受猛烈的反击之后,当即便又派出一路精甲劲卒负责前去攻坚。
当他终于抵达交战前线的时候,见到敌军在囚马岭上所设置的这一处坚堡营垒时,眉头顿时深深皱了起来,这处坚堡与之前所攻夺下来的那几处简陋防事是完全不同的,而且囚马岭这个地点的选择也极为巧妙。
如果说北面那些防事还是草草立就,那么从抵达这里开始,就已经看出敌军在雀鼠谷中是有着非常清晰的据守思路的。
这会儿双方交战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尽管齐军的重甲劲卒可以不顾攻扰的直抵敌军营垒之下发起攻击破坏,但是由于敌军这座堡垒设施比较完善,甚至还设有拍木等反击设施,当齐军的重甲步卒好不容易冲上墙头,迎头一根巨木便拍落下来,直接将甲胄包裹的勇卒拍砸的血肉迸溅!
侯莫陈相看到这些血腥惨烈的交战画面,眉头也不由得紧紧皱起,从此间敌军的顽抗看来,自己之前对这些敌军的判断多半是有些失算了。
眼下囚马岭所在还只是在雀鼠谷的中段,就算是不计代价的攻下眼前这座堡垒,那么南下后路几十里之间,敌军还不知设置了多少此类的坚固据点,尤其是在汾水关到高壁一段距离通行更加艰难,想要短时间内循此路线打通雀鼠谷,难度怕是要比之前的预估大得多!
一念及此,侯莫陈相一边着令部众们继续向前方堡垒发起猛攻,一边又召来心腹,着令五百精卒撤出雀鼠谷,汇同千里径驻守人马,沿千里径向南而去,绕道永安城后反击汾水关,想要给敌军制造一个腹背受敌的困境。
侯莫陈相的危机感和对战场的洞察力要比高乐想象中敏锐得多,他也没想到一时取巧的安排就让其人心生警觉,从而做出一些战术上的调整。
此时的高乐还在雀鼠谷南面忙于构造一个新的防线,用以接应傍晚时分从囚马岭前线撤下的将士,浑然不知敌军已经从另一侧的千里径山道向南而来。
但是很多时候,掌握战争主动与陷于被动之间是有着非常明显的差距,而这当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元素就是时机的配合。
侯莫陈相自晋阳得知情报之后,再经过商讨决议率军南来,经过一天时间的激战杀入雀鼠谷中,又通过对战场上的敌人观察而做出战术上的调整,一系列的变化流程可谓及时,但那仅仅只是在他的视角上。
而对于占据了主动权的一方来说,很多时机其实并不需要去刻意争抢,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进行,自然就能先人一步。
午后将近傍晚时分,一支五千人左右的骑兵队伍抵达了雀鼠谷南面的鸡栖原,便是之前高乐一行北进时所攻夺的永安城东北面的那处陂塬。
这支队伍的主将乃是贺若敦,当其抵达鸡栖原后,便在附近遇到了高乐分遣留守于此的士卒,当打听到高乐一行人马早已经进驻并深入雀鼠谷,贺若敦便忍不住皱眉道:“主上还着我北进永安城与前锋会师,而后分道并进,不想这群长脚驴脚程如此迅速!”
只凭三千名前锋轻骑自然不足以扼守住晋阳南来的逐条道路,而且自平阳向北多有敌军城戍据点,李泰在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也并不确保高乐一行能够一路畅通的抵达雀鼠谷,故而后路还安排了一支人马协助完成阻敌任务。
贺若敦虽然不是首批北进的将领,但是在李泰率领主力大军渡河进入河东之后,便遣其人先行奔赴战区,在平阳南面与韦孝宽等诸路人马汇集了解情况之后,便率领五千精骑继续向北进发,一路顺畅的抵达了鸡栖原。
预想中作为英雄登场、拯救陷入苦战袍泽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反而让贺若敦确定了一个一路追赶吃灰的事实,他的心情自然多有不甘。
于是他也懒得再前往汾水关方向与高乐汇合,看看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便着令大队人马暂且宿营于鸡栖原,而他则率领几十名徒卒经东面山口进入千里径,准备稍作查探为接下来进据千里径而作准备。
千里径虽然没有激荡的汾水湍流,但是山道蜿蜒曲折更甚于雀鼠谷,所以贺若敦一行在入山游荡过一段距离后,不出意外的发现自己迷路了。
他又不像高乐曾经频繁出入此间,加上也没有刻意带领当地人作为向导,山谷中游荡一番,随着天日越发昏暗,于是便也老老实实接受了这一事实,找了一处背风的山坳猫起来,等着明天天亮再继续寻找出路,或者是等着山外人马找寻过来。
贺若敦的儿子贺若弼之前因为年龄太小而落选三卫,等到又长了两年后还没来得及参选便遇上了战事,于是便连番央求父亲携他从军。
金戈铁马的豪壮军事生涯还没有展开,结果便先有了这样糟心的经历,贺若弼的心灵也是大受震撼,但见父亲也是脸色阴郁不甚好看,还是贴心的小声安慰道:“山道蜿蜒,迷途难免。李广虽尔,人亦不谓不勇。阿耶请看开……”
“闭嘴!”
贺若敦却很难体会儿子这一番孺慕情怀,不待贺若弼说完便瞪眼低斥一声,而后拉过毡毯裹住全身,卧在草堆中睡了起来。
这一夜露宿山野总归不是什么好的体验,贺若弼这一晚上都是时昏时醒,一直到了将近黎明时分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但自觉没有睡多久便被啪啪两声吵醒,视线还自有些迷糊,两颊已经火辣辣的疼起来。
贺若敦两巴掌抽醒儿子,旋即便捂住这小子的嘴巴将之夹在腋下,口中低声道:“有敌踪欺近,准备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