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定之后,众人分做几波。夏吾自己去寻找嘎嘎嘎,赫胥黎和辛德瑞拉、尼亚加去询问那些涉及恶魔召唤的人,而何云婷则与米氢琳一起处理其余事务。
夏吾是在一个图书室……或者说类似于图书室的地方找到嘎嘎德的。嘎嘎德在见到夏吾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他惊呼:“原来你们真的是不死的斗魔?”普拉文人的信仰之中,亡者若是抵达彼岸,净化了一切罪孽,但是本身却又不喜安乐,渴望战斗,那么就会投入斗魔界中,成为不死的战斗之魔。在斗魔界,即使死亡了
也会瞬间复活,不停的进行战斗。原本嘎嘎德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相信这个传说的。并且,和其他族人一样,他也觉得内战不休,且世界大战动辄损伤全族百分之二的怪物,就是斗魔。但是,但他看到
人类也会死之后,就不大信了。
但是,夏吾仿佛又要颠覆这个信条了。
夏吾摇了摇头,道:“没那么高级,一点魔法手段而已。”他稍微解释了一下,嘎嘎德就接受了。对于普拉文人来说,“魔法”就是这样可以解释一切的东西。普拉文人原本的世界观就非常脆弱,本就无法与人类相提并论。他们也
无从分辨“魔法”与“科技”之间的差异。
“看起来你的生活也不是很顺利,我的朋友。”嘎嘎德合上书,对夏吾点了点头:“生活啊……”
夏吾看到书的封面上写着《二十二世纪宗教学讲义》这一行字,有些讶异:“你居然还爱看这些书?我以为……”
嘎嘎德面部皮肤颤动片刻,然后才人类化的叹了口气:“其实我很喜欢人类的学问的。我本来就是这种人啦。”
“不好意思……”夏吾摸了摸下巴:“我还以为你作为角斗士,生活会更加……更加……”“需要磨练自己打斗的技术吗?这倒是完全不同。”嘎嘎德晃动手指表示否认:“其实啊,我们普拉文人的格斗技我也是稍微会一点的。我是一个王子,和侍卫多少学了一点点。但是我在工作中完全不能用,因为普拉文人的格斗技对人类来说观赏性很低。我的奴隶主不需要我打赢,只需要我打得好看一点。而对于你们人类来说,我这种大块
头的异乡民打得越原始野蛮也就越好看。”
夏吾点了点头:“也是,别说那些人了,我偶尔也会……刻板印象刻板印象啦。”“其实我原本也没机会看这种书的,只不过瓦达德先生心肠很好,他最开始的时候给我们看过一些绘本,问我们有什么体验、感受。我回答得多一些,他就给我更多的书…
…啧,他经常一次性租一大批异乡民来的。”
夏吾耸耸肩,不置可否。灵长类动物学家指出,对于大多数猴子与猩猩来说,“露齿而笑”这个表情表示“屈服”,地位更低的猴子会对猴王露齿而笑,表示对族群王者的臣服,表示自己“毫无威胁”
。而在灵长类之长——恐怖直立猿身上,这个表情又有更进一步的演化。比如说,身上特定部位感觉有异物骚动、感觉痒痒的时候。在原始的野外,这种感觉就很有可能代表“毒虫”。只是,更多的情况下,这种感觉也就代表“无害的虫子、叶子扫过”。人必然要因为这种感觉而紧张。因为你若是对这种感觉迟钝一次,而那一次恰好是毒虫的
话,那么你就死定了。你必须在这个时候进入“高度集中”的战备状态。
而若是这次不是毒虫,那么人就需要通过“笑”这个表情来释放“危机解除”的信号。
在生理上,这种机制就演化成了“痒痒肉”。而在文化上,“笑”又被用来舒缓紧张与尴尬。
并最终成就了“以痛苦为笑料”的喜剧文化。
但只有人类能够理解这么复杂的东西。在猴子眼中,露齿而笑往往就意味着“臣服”与“讨好”。
可灵长类动物学家在过去并不介意对猴子露齿而笑,哪怕他明知道这在猴子眼中,等同于人类文化的“下跪”。
研究者当然不介意对猴子笑一笑了。
前实验体对此深有体会。如果仅从对谈的态度来看,奥尔格·刘也可以算是一个和善的人呢!
瓦达德先生是奥尔格先生最初的合作者,想必两人也是一般的心态。
他只是说道:“我大概相信,你在你们老家真的是个诗人了……”
“也不算吧。”嘎嘎德挠了挠头:“我是被克隆来的……我所拥有的记忆里,我的原体应该还没有成为了不起的诗人……我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夏吾同情的摇了摇头:“我理解你的,兄弟。”在某一个时间点上,克隆体奴隶角斗士嘎嘎德和他的母本——普拉文人王子嘎嘎德还算是同一个人。但是,在这个时间点后,克隆体就被送到了地球,几经波折之后成为
了奴隶角斗士。“老实说,我觉得你比一般的人类还要聪明一些啦,真的。我最近几个月就见过不少的小孩子,虽然蛮可爱的,但是真的蠢得可以。放到北回归线以北,都不知道能不能考
上中学。”夏吾看了嘎嘎德手里的书一眼:“可你都在读大学的书啦。”
当然,瓦达德为了更深入的探索异乡民的世界观,自然会将一些东西教给他们,然后让他们以高屋建瓴的眼光阐述自己过去的世界观。这也算是一种聪明的做法了。其实奥尔格·刘对“正式版实验体”就抱有这样的期许。老东西不相信人类可以理解现在两个宇宙冲撞下的“真理”,就指望实验体以超越人类的
眼光得出,然后再转述给他。
也不知道是这两个混账东西臭味相投,还是瓦达德从奥尔格身上雪到了这些天杀的思路。但对夏吾的赞许,嘎嘎德却没有信息,反而有几分怅然若失。他如同老学究一般,抚摸着本劣质书籍的书脊,说道:“可也没什么了不起啊……以人类的体系来评价,我终
其一生,也只能成为一个三流的学者吧?”
“也很好啦,我知道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就想获得承认,成为三流的学者咧!”实际上,那件空间站实验室里的实验员,就多属于这种。他们确实拥有常人无比艳慕的学历。但在学术界,“顶尖的学历”只是人人都有的基本功之一,多高的学历都不能
算高,哪怕是在那里刷试管的撸瑟,过去都得是某些顶尖高中的尖子生。
这些人都只能算是学者的预备役。
对于他们来说,“成为学者”,在实验室提出自己的想法、在论文上署上自己的名字,仍需要天大的运起,走出这一步之后,才能算是“学者”。
人文社会学科也是类似。熟读前人的理论也只是基础,皓首穷经也只是前期准备而已。“但我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啦。”嘎嘎德叹息:“我有时候也想,是不是我这个人相对于族群来说也是一个异常分子呢,明明是奴隶,学会这些东西也不可能获得改变命运的
机会,更不可能具有魔法。但是,我还是蛮想学会的……”
夏吾鼓掌:“真的,我觉得这蛮好的。如果每个人普拉文人都像你这样……”“说不定我们就不是亚智慧生物了?”嘎嘎德晃了晃脑袋:“我也学过一点进化论。我知道啊,如果我这种个体,在普拉文人当中具有巨大的竞争优势,如果我这种异常的性
状传播得更广泛……说不定普拉文人在几十万年之后会成为智慧生物?但是我知道的,我的基因,无论如何都没法传开。”
“啊?”夏吾不明所以。“我是王子啊,我是王子。但是,我不是继承王位的那个人。我的哥哥是一个了不起的野心家。我……我的原体甚至没有与他竞争的想法。作为王子……以后作为王的兄弟,我自然是具有繁育后代的权利的。但是我的……原体的儿子就没有了。在我的故乡,王家就有这种风俗,我的身上说不定发生了什么有利于脑部发育的基因。我在地球上
知道了进化论,知道了这种基因如果扩展下去的话……但是,那个故乡距离这里有好远好远,你们人类都无法抵达。只有圣逐……只有神才能跨越……”
夏吾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说道:“朋友,我不知道这种说法能不能安慰你……我得告诉你,‘基因型’不等于‘表型’……”
“嗯?哦……哦,我大概听过。”
“二十世纪的时候还流行过人口净化的伪科学么……”夏吾耸了耸肩:“人类犯过的傻逼错误之一啦!”
基因型,指一个生物的遗传。
表型,则指一个生物所表现出的特征。
基因型决定表型,但是基因型不等于表型。能够决定“表型”,还有“外部环境”,让某些特定基因片段生效的“触发器”【以隐性遗传病为代表】,以及一点点“概率”。
这些东西加在一块,才等于“表型”。“高智力”是一个“表型”没错,但是“智力”是一个具有众多评价维度的东西,不仅仅由基因决定,能影响这一表型的因素非常多。在地球上,智力高绝者的子女,也未必能
有多么聪明。
实际上,在数十万年前的某个历史时期,“智人”这个族群,就只剩下一个不满千人的部落。现代社会的百亿智人,都是这个部落智人的后裔。
一个南非原住民的后裔,与一个美洲原住民后裔之间的基因差距,甚至都比不上一个黑猩猩族群内部两只无血缘猩猩。人类的血统太过相似了,以至于从基因学的角度,根本分不出亚种。比人类基因更为接近的,或许就只有少量濒临灭绝的有袋类物种了——这些物种种群太过稀少,以至
于接近实验室的近交系。对于它们来说,“癌症”或许是一种传染病。【因为血缘太过接近,所以对他者的癌细胞也不会产生免疫】
而过去几百年里人类一直想要给人类划分亚种,只不过是……人类大脑天然对自身族群的性状更为敏感。
你觉得一个人智力高绝,或许只是你的错觉——人家只是种族值正常浮动而已。嘎嘎德看上去更为痛苦了:“是啊。决定你们人类智力的基因,或许是一次性,或者少数几次变异就到位了的。族群的智能是不会缓步提升的……”他意兴阑珊的将书一抛:
“可若是如此,为什么要让我们建立文明了?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智慧生物才能知道的东西?”亚智慧生物的智力有限,如果没有外来者的话,他们自己发展,永远也不可能点出“脑内芯片”、“脑机接口”的科技,解除自身桎梏,无限的提升自己的智力。亚智慧生物
最好的结局,也就发展出人类所谓的“近代文明”。
亚智慧生物是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离开母星的。
圣逐也因此并不认可亚智慧生物的完整人权。
“归根结底,还是‘文明’这玩意对智慧的要求太低了。”夏吾耸耸肩:“我是真心觉得,大部分人类都不如你的。”嘎嘎德虽然不可能成为顶尖的学者,但是也要强过人类大部分个体了——普拉文人平均值确实远低于地球人,但嘎嘎德却是普拉文人当中智力最高的个体之一,超过地球
的平均值还是可以的。
“文明”这玩意的基石,是“共同想象”这个能力。
即,“不同的个体去相信同样的一个想象之物”的能力。
具有这个能力,就有资格具有“文明”。
但这并不是智慧高就一定会有的能力。
比如说人科的尼安德特人,绝对脑容量与相对脑容量都略高于智人,但是他们就没有。
反过来说,这也不等于说智慧高就一定没有。所有亚智慧生物都愿意证明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