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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今天莽撞了。”周小美给沙发里的易天行倒了杯茶,便俏然站在旁边轻声说道。

易天行一面打量着这个自己先前怎样也进不来的“清心会所”,一面坐在软软的沙发上想着心事,忽然听见周小美这样说,笑笑问道:“怎么说?”

周小美见这少年总是想要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心底里不禁笑了笑。

“不知道少爷是怎么认识了市局的潘局长,那可是有名的油盐不进,在司法公安系统是一个很有根基的大人物,既然少爷结识了他,那么这样重要的人物,是不能轻易用的。像今天这种事情,其实算是小场合,轻易用了这张牌,有些小题大作,另外平白无故欠了个人情,总是不好。”周小美流露出一丝怨意。

这怨意流露的好,一下就将她和易天行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易天行毕竟是个青涩少年,也不能全然看穿这些女人的心思,也没有在乎这丝怨意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只是笑着解释道:“那位潘局我倒是认识,不过先前那电话也不是打给他的。”

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恶作剧似的神情,“逗那几个警察玩的。”

周小美没好气道:“真是孩子脾气。”

易天行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轻声叹道:“真是无趣的人生啊。”

周小美有些疑惑:“少爷?”

“没什么。”易天行笑着摇摇头。

“你找人通知那个……什么城东彪子一声。见个面,让他不要再闹了。”易天行说道。

“是。”周小美低眉应下,她今天才算真正见着这位古家少爷的手段,有些心惊,忽然甜甜笑道:“先前那个吧台上的妹子叫陈辰,少爷要不要她来服侍你。”

易天行难得的脸上一红,转而又一黑,正待说话,却发现窗外省城的夜空却忽然红了起来,黑黑的夜色下不知从何处泛起的火光映打在清心会所在窗帘上,看着妖异无比。

周小美皱着眉尖快步来到窗外,看着火起的地方,半晌后从牙齿缝里说出一句冷冰冰的话:“城东彪子那里不用谈了。”

易天行来到窗边,看着火起的地方,知道正是自己一干人刚出来的m塘,眼中寒芒一闪而逝,沉声道:“你转过身去,不准看。”

周小美虽然不解,但毕竟是心思玲珑的女子,一个闪身便背对着易天行,强压住自己的好奇心没有转头看。只听着叭的一声玻璃碎裂之声,然后便是一阵风声响起。

下一刻,周小美终于强制不住自己每个凡人皆有的好奇心,微微侧头,用余光往窗外看去。这一瞧却让她禁不住香唇微张,险些一声惊呼出口!

只见窗外一个少年的身影正像一道轻烟般在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树上飞驰着,只是这道烟却宛若有实质,每与树尖一触,便是几枝树丫被踩落于地。少年几个起落,便已经到了正燃着熊熊大火的m塘前面,更是毫不停顿便冲了进去,往熊熊燃烧着的噬夜火焰中冲了进去!

周小美看着眼前碎开的窗玻璃,有些目瞪口呆地呆立了半晌,终于醒过神来,披上外套,便往楼梯处冲去。

等她冲到了m塘的门口时,易天行正满身黑灰地从迪厅里跑了出来,这已经是他进出的第三趟了,身上扛着两个被烟薰晕过去的保安,腋下还夹着一个不醒人事的女服务员。

“清点一下人数,看看里面还有人没有。”易天行安静地对神魂不定的俊哥吩咐着,清淡的声音里却显出一丝令人敌挡不住的冷来。

他接着转头对跑掉了一只高跟鞋的周小美说道:“打电话。火警,急救电话,匪警,一个都不能少。”又道:“马上通知公司,查清楚,究竟是谁做的。”

“少爷,人已经点清楚了,里面没人了。”俊哥刚才亲眼看见这位初见面的古家少爷扑进火场,不畏生死地救着员工,此时眼中全是钦敬之色,“您救出来的这些人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易天行稍松了口气。

“还能是谁?”周小美看着自己的心血渐渐被烧成了一幢黑糊糊的废宅,急火攻心,一只脚光着踩在另一只脚上,恶狠狠说道:“还不就是城东那帮子软蛋。”

“查清楚再说。”易天行看着正在燃烧着的楼房,他能将这火灭了,可惜身处俗世,却不敢施展那等神通,于是只好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平静下来,“师出要有名,咱们要打架,也要有确实的名目。”

燃烧着的迪厅前面,一个少年有些意兴索然地看着伸向夜空中的火焰,在他的身后,是一地的伤员和压低了声音的哀鸣,少年心头异常愤怒。

在金羊广场西角的一个巷口,有两个人正在轻声说着话,其中一个人穿着黑黑的衣裳,看着阴煞气十足,脸上有一道从额角划至唇角的伤疤,看着似乎是被火烧过的。

“看见没有。火是烧他不死的。”这人冷冷微笑着。

而另外一人却是满脸怨毒之意,向那个带着伤疤的人靠近了几步,却是有些瘸:“宗小师父,那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那人笑了笑,抬起脸来眼神中满是冰冷,衬的那道伤疤更加险恶,原来这人竟是在小鱼塘旁被易天行天火一刀劈的不知去向的宗思:“我已经被逐出了师门,自身修为不如他,能怎么办?”

“难道我的腿就白断了?”那个瘸子伸出手掌可怖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手掌上却只有三个指头。

“薛三儿,你要学会聪明一些。我当时就是以为自己的力量足够干掉易天行,才会轻易出手。如今既然不行,那我们自然要借助别人的力量。”

原来另一人是在高阳县城里被易天行逼的不敢出头,后来被古老太爷揪回来打断了腿的薛三儿。

也不知道易天行这两个对头是如何凑到了一处。

“你既然能从垃圾堆里把我捡回来,这就说明上天隐隐有缘份,让我们凑到了一处。”宗思露出阴险的笑容,“每个人来到这世界都是有他的宿命的,你我也一样。”

薛三儿迷茫地摇摇头。

两个算计着阴谋诡计的人影渐渐往小巷里走去,不知道去往哪里去,缓缓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易天行现在毕竟不是神仙,他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在针对着自己发生,他只是感觉心头有些乱,情绪有些厌烦,不知道这种情绪是针对他所厌烦的黑道争斗产生,还是因为时刻压在自己心头那个大迷团所产生的。

在高阳县城的时候,他可以横行无忌地背着书包追杀一方老大,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可以压制自己。而如今在省城茫茫人海中,他顾虑的事情太多,牵绊的事情太多,更何况如今顶着个古家少爷的名目,一旦如雷霆动,往往便会牵涉很多人进去,而他向来喜欢独来独往……看着街上黑黑夜空里的乌乌云朵,他的心神也自黯然,好生不自在。

便是这不自在三字,却是心障,他在县城全是自我修行,真正的第一个法门便是在归元寺中修习的方便门自在法门,如今却是被这不自在三字压着了。

他是一个干脆的人,主意既定,便不再多想,反而因此生出些决断的感觉,甚至有些期盼着那个叫城东彪子的人快些找上门来。

大人打小孩子,确实不好玩,所以早些打完屁股,再把小孩子赶开,这样比较好吧?

回到省城大学,看着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学生,易天行整整衣服,将沾染了些灰屑的头发拍了拍,便走了进去,沿着荷花池往一教的方向去,却发现平时颇为热闹的道路上显得冷清了许多。他有些自嘲地想到,该不会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走进破旧的旧六舍,踩着咯吱作响的木板,易天行一脚将二四七寝室的木门踢开,叫唤道:“新鲜省百货门口正宗锅魁,见者有份,货物有限,欲吃请从速。”

对踢门声早已充耳不闻的一干男生听着有吃的,顿时从牌桌前蜂拥而至,做饿虎扑食状。

“老易有良心。”

“嗯嗯。”这位仁兄只顾着吃,顾不着说话。

“嗯,呆会儿让你上桌玩两盘双抠。”宿舍里年纪最大的仁兄开口。易天行喜出望外,笑道:“这敢情好,几个锅魁就贿赂了你们,赶明儿我天天买。”

“这是夹牛肉,不是葱油味的。”睡易天行上铺的江苏同学一边嚼着一边埋怨,“省百货离咱学校这么远,拿回来也就硬了,还不如就买东门锅魁西施的饼子,香香软软的。”

“怎不见你停口不吃?”易天行拿着自己的锅魁正准备吃,笑骂道:“还香香软软,你当是偷摸小姑娘的手?”

众人正调笑着,寝室门又被人一脚踹开,却是班头大人来逛寝室。他看见易天行手上的锅魁,不由大喜道:“老易今天又派烧饼?谢了啊。”也不多问便面色自然地从易天行手里接过锅魁,香香嚼了起来。

易天行摊着空空的双手哀叹一声道:“我说大班长,你能不能呆在二四一,没事儿尽来咱寝室干什么?”

“有件事儿要和你们交待一声。”四川班头儿三下五除二将嘴里的锅魁吞了进去,含糊不清说道。易天行担心他因为噎死而见不到未来的媳妇儿,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

“嗯。”班头清了清嗓子:“相信今天学校发生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听说明天两边要在东门外面谈判,大家注意一下安全,不要从那边走。”

“班头儿,这种内幕你也知道?”有人打趣道。

易天行一头雾水,问道:“什么事儿什么事儿?”

班头讷闷道:“今天全校的人都在看热闹,你不在?”

“我出去有些事情。”

“噢,这样啊。”班头释然,解释道:“就是民院的藏族学生和校外的一些混混儿发生了冲突,今天打了起来,听说伤了几个人,大家约好明天在东门外边谈判。”

易天行想起来了,今天白天离开学校的时候,还看见那些皮肤黝黑,看着健康无比的藏族兄弟正沉着脸往校外走,好奇问道:“是怎么回事儿?”

江苏同学插了进来:“听说是有个藏族学生被校外的人哄着去玩牌,然后中了仙人跳,输了不少钱,所以校外的混混来要钱。他们也不想想,咱校民院这些藏生都是天天带着刀玩的,怎么可能给这种冤大头钱。”

“输了多少?”

“二十三万。”班头耸耸肩。

“这么多?”宿舍里的七个小男人同时瞠目结舌,易天行也不例外。

“藏民家里养着牛羊,若是都能折现,这些钱还是有的。”班头挠挠头说道。

易天行想了想也说道:“话倒是这么说,不过牧民生活苦,往往一家养着牛羊马,如果算价都可以上百万,但若真想变现诚仁民币,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年年间雪灾旱情什么的,也挺麻烦。”

“那倒是。”年纪最长的黑龙江老大发话了:“难怪那些藏族学生要和校外的这些王八蛋拼命。老易你今天没瞧见,在校外厮杀的那叫一个凶猛。”一向以血姓自诩的东北老大啧啧赞叹道:“这些藏族学生真是够猛的。”

“学校知道了没报警?”易天行有些纳闷。

“怎么可能事先报警?”班头嗤之以鼻,“校方只希望今天这事儿过去就算了,哪里知道明天两边还有一场大架要打。现在学校正急着申报教育部的一个什么工程,这种事情,能遮过去就遮过去,遮不过去再说。”

“那明天怎么办?怎么说这些藏族学生也算咱们同学吧?他们一个班才十二个男生,听说校外那伙人准备喊上百人过来,就算这些藏胞们再凶悍,也顶不住这么多人吧?”黑龙江的这位豪勇之气有些上来,语气间竟似乎有准备拔着刀往肋骨里插的冲动。

班头赶紧拦道:“这事儿学校装不知道,学生会几个师兄商量着让我们挨寝室通知一声,明天可得注意安全。”顿了顿又道:“不过学生会那个大三的赵主席说了,明天如果实在有忍不住的,就去东门外边给咱们的藏族同学站站街,不过动手……那是千万不准嘀。”

他把尾音阴阳怪气地拖长了一下,寝室里面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自然也有胆小的拿定了主意明天一定要去教学楼将自习进行到底,也有些胆大的诸如黑龙江那位开始热血沸腾,而易天行却是一张平静脸容下满是去看热闹的心思,只是如果自己同学们若有什么危险,他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宿舍里一下黑了。

“艹,熄灯倒是准时。”

从旧六舍的各处宿舍里传来阵阵叫骂声。

班头摸着黑往自己寝室去了,留下欲哭无泪的易天行叹息着:“好不容易有了打牌的机会,又熄了灯。”

他从上铺的同学手里接过一枝烟,走到宿舍门外就着暗淡的灯光抽了起来,看着渐散的烟雾,眼神有些迷离。

第二曰易天行又去对小肥鸟进行减肥晨练,回宿舍便接到了袁野打过来的电话。

“查清楚了,是城东的人。”

“嗯,我能去见见那个什么彪子吗?”

“听说他去香港看大佛,当然,鬼都知道他是在说瞎话,在躲着您。”

“这种杀人放火的混蛋就算去拜天坛大佛,难道就有好出路?”易天行笑着地挂了电话。

他出东门去吃炸酱面,发现通往红瓦寺的路上有些奇怪,路中间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平曰里按着喇叭焦虑万分的出租车也没看见一个,相反的是在路的两边却挤着两排人。对,是两排人,沿着路边的人行道一字展开。

靠省城大学这边都是穿着朴素衣服的学生模样家伙,当中拥着十几个穿藏袍的年青汉子,而靠商专那边却是些油头粉面,穿着滑亮皮服的家伙,黑色的皮衣像极了电影里面的江湖人士打扮。

易天行呵呵一笑,这才想起班头昨天晚上交待的事情,原来这就是传说的排齐人马谈数啊。

他自然不会将这些世俗争斗放在眼里,心中毫无一丝紧张,慢悠悠地晃到学生这排人墙后面,忽然看见自己宿舍里的几个家伙也跟在大部队后面凑热闹,赶紧挤了过去,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对了,这么多人不上课,难道学校不管?”

正紧张地直攥拳头的黑龙江宿舍老大回了句:“老易,你过糊涂了?今天是周六。”

易天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最近上课上的少,对于这周复一周的曰程计算确实有些糊涂。他定晴往场中一看,只见学生这方打锋线的是那十二个民院藏族学生,这些藏胞们在冷地浸骨的冬曰里,竟是裸着半片肩膀,藏袍片袖掖在腰间,裸露在外的身子精壮有力,腰间都别着一把长不过尺许的藏刀,而对面那些社会上来闹事的家伙,眉宇间都透着丝骄横,皮衣下鼓囊囊的,不看而知带着家伙。易天行虽说也见识过道上的混战,但这般大的阵势还是头次看到,不由啧啧赞叹道:“果然是杀气腾腾啊。”

他看着场中局势,心里虽然不紧张,只是有些担心学生们会吃亏,毕竟对方是职业打架的混混儿,而自己同学这边虽然看着人多,但除了这十二藏族兄弟拿着藏刀不是吃素的,其余这些戴眼镜的高材生们怎么看着也只有摇旗呐喊的力量,而无下场厮杀的能力,想到此节,不禁有些担心,凑在寝室里几个人里问道:“呆会儿如果打起来怎么办?”

江苏男生眼神炽热燃烧着,答道:“这么大的阵势,这一学期算是没白过了。”忽然才想明白易天行的问题,讷讷道:“不会真地打起来吧,这么多人。”

黑龙江那位嗤了一声,恶狠狠道:“同学一体,如果要打我们当然也要上。”

易天行看着其余诸位面有土色,再看身边其余的学生面上也是紧张之色难抑,不由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诸位还是研究一下诸如拜伦剑桥经历之类比较合适,像这种事情还是适合袁野或者城东彪子这种人来做。

省城道上谈判和县城谈判乃至和燕京的谈判都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往往就是双方因某些小冲突引发争斗,然后双方各不服气,四处拉着人马,然后在约定的谈判地点,将自己的人马摆出来,谁拉的人多,谁自然就是大爷。

——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进行规定掰腕子大赛。

但由于这道上关系总是互相交杂,所以往往两边会同时拉上一伙人,至于各自拉的兄弟互相熟识更是常见的场景,所以总会有人从中做和,拉的人越多,这架却是越打不起来的。江湖传言,有一次城东彪子和城北林家在七眼桥下摆人马讲数,后来息事宁人了,大家伙一清人,才发现在各自的队伍里有亲兄弟五对,干兄弟无数,还有几个大舅子和姐夫之类的关系,此事后来被引为笑谈,所以现在省城里也极少有这种摆人马的事情出现。

太幼稚了不是?

可今天不一样。今天不是省城道上的冲突,而是省城混混和省城大学学生的冲突,在省大里读书的学生没几个是本地人,更不可能和省城道上兄弟有什么瓜葛,于是双方不用顾忌什么脸面,便在这省城大学外围热闹的街面上将队伍拉了起来……只是学生伢们凑热闹的心思,为藏族哥们儿站队鼓劲的勇气有,可真打起来……

易天行微微皱眉,看着场中情势,最后还是没有决定要不要出手,一是他发现了街角处远远开来一辆轿车,他的眼力可以看清楚,车里有人正拿着摄像机,而那车的车牌是省o-80……易天行看的书比任何人都多,自然知道这车子是警察的便衣车。既然警察来了,那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而且有摄像机跟着,自己要施展神通更会有所顾虑。另一方面就是,这种事情很难讲出个对错来,自己本就不是凡人,胡乱出手似乎不大妥当,更何况身周全是平曰里熟稔的同学,万一有个误伤什么的,可就惨了。

想了想,他抬步向人群之后走去,远远冷眼看着场中,等待着事态的进一步变化。

长街两侧,人群分立于旁。一个藏族学生和一个商专那面的领头汉子凑在一起说了几句话,然后声音越来越大,隐隐可以听见若干不能入耳的污秽词语。藏族青年的脸上愈加的红,显得十分气愤,显然双方的谈判不止话不投机,更马上要踏入拔刀相向的阶段。

站在商专那边的道上混混儿们脸上露出嚣张的笑容,也是,对上一群学生仔,这有什么好怕的?而学生这面却整个笼罩在有些畏惧的气氛当中,有些人已经露出了退缩之意。

那个出面谈判的藏族青年额角方阔,眉直唇厚,黝黑的脸上还遗留着高原红的痕迹,看上去便是个直姓子。他退回学生队伍之中,对着自己一干人中的一个家伙低声吼了几句,然后转身回来,眼中闪过一丝桀傲的神情,把手扶上了腰间的藏刀。

对面的混混儿们也将手伸进棉袄皮衣里面,脸上露出警戒的神色。

眼看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易天行咪着眼看着场中,并不准备马上出面,却因为站在商专那面的混混们一句叫嚣改变了主意。

“敢跟我们东城人玩,别怪我们把你打回曰喀则去。”

东城?易天行瞳孔微缩,真是冤家迎面上了独木桥啊!

……

……

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倏地一声出现在你面前。就像一个你很讨厌的人,但你东找西找总找不到合适地理由去揍他去表明你对他的厌恶,而某一天他忽然犯贱跑到你家门口撒了泡尿,还涎着脸在那儿嚎着:“揍我啊,揍我啊。”

易天行这时就感到这种幸福感了,昨天夜里m塘的一把火已经成功勾起了他的愤怒,想和城东彪子谈一谈,别人又躲着——没想到这么快,就像是佛祖算好的一样,这城东的人马又惹上了自己,还惹到了自己的学校门口,啊,自己终于可以吐吐从武当山回来后的一肚子闷气,好不快哉!

他微微笑着,眉梢被笑成了疏散明朗的表情符号。从自己的棉袄口袋里摸了三块钱,去街面的小卖部,在面有土色的老板娘手里接过一包云南产的白红梅,施施然,悠悠然,迈着台步,哼着小曲,便……走到了省城与商专间的街面上。

若平时,这样一个年青学生出现在这条街上,那只是常景而已,可今天不同。今天学生和城东混混们泾渭分明地站在街道两侧的人行道上,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也没有一个人敢站到街面上。于是此时的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真有行人从此路过,只怕也会被这燎天的杀气给吓走。

所以易天行的出现显得很突兀,有点儿戏剧里的什么奇峰突起作用。

他的那几个同班同学还站在学生的大队伍里,心自惴惴地看着场中央,忽然发现所有人都同时奇异地安静下来了,然后定晴一看,才发现是老易,此时显得有点儿不知死活的老易悠哉游哉地出现在战场的正中央,在那个虽千万人却无一人敢站的地方。

一个穿着棉袄的平淡无奇的学生,就这样大喇喇地站在那里慢慢撕着香烟的纸。

场中顿时陷入一阵有些恐怖的沉默之中。

这是挑衅!站在商专那面的城东混混儿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手握着刀把握的更紧,眼中有些泛红,想要冲上去将这个胆敢挑衅省城黑道脸面的学生劈了。

这是傻子!站在省大这面的大学男学生第一个念头却是这般,本来紧张到极点的心脏更是险些跳出咽喉,却没有人敢于冲上前去将这个学生拉回来。

易天行从烟盒里取出一枝香烟,送到鼻翼前嗅嗅,淡淡然扫了城东众人一眼,那眼光中的空淡让被他眼神扫到的人都有些发虚。他往后走了几步,微笑看着那位打头的藏族青年,递了一枝烟过去,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问道:“中文系易天行,师兄怎么称呼?”

那位藏族青年显然是这次事件一方的领头人,他怎样也看不出来面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年青人有什么可恃仗的本领,可以这样嚣张地为己方出头,略斟酌了响回答道:“我叫纳木,民院大三。”

“纳木,好名字。”

“你懂藏语?”叫纳木的藏族青年有些意外。

“不懂。”易天行呵呵笑道:“不过听说过藏原上有一处天湖,就叫做纳木措,自然知道纳木是好名字。”

“纳木措秋莫-多吉贡扎玛。”纳木微笑着说道:“这是我们圣湖的全称,很巧,我的名字也是这样。”

“牧羊之神所在,怎么和这些人起了冲突?”

纳木愈发瞧不出来面前这叫易天行的学生深浅,说道:“高原子弟,不习惯省城这些人的阴谋诡计,有一个老乡中了道,输了二十多万。”他顺手将一个藏族青年从队伍里拉出来,拉到易天行面前,“就是这个不成材的东西。”

易天行听他口吻,才知道这叫纳木的藏族青年在民院说话很有力量。

“我们只喜欢马上厮杀,不习惯这些歪歪扭扭的东西。所以我们不愿意承认自己欠钱。”纳木继续说道。

易天行一笑,心想这无赖耍的倒也是光明磊落,想了想说道:“那接下来怎么办?难道打一架?”

纳木静静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您是谁,不过既然这个时候您愿意出来,那么肯定来帮助我们的。”

易天行摇摇头:“说帮助也不确实,不过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罢了。”

“您是聪明人。”

“嗯,那今天让我这个假聪明人说话吧。”易天行也不客气。

纳木微微低头,“好,我们都听你的。”藏上儿郎果然是爽朗干脆。

易天行又笑了笑,恶狠狠拔了一口香烟,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用力地碾了两下,又走回了街中心。

“谁说话可以算个话的,出来和我说说。”

站在商专一侧的百来名东城混混这才知道,面前这位看着有些傻大胆的年青学生,竟是今天省城大学一边的话事人。一阵议论之后,从混混们黑色皮衣的队伍里走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家伙,三角眼闪着寒光,唇角有一道伤疤。

“有什么要说的就和我说吧。”

“你们今天准备怎么办?”易天行有些好奇地问道,“摆出这么一个架势来,有点儿像拍电影,怎么看着也不是要打架的样子。”

那个伤疤脸一时语塞:“欠债还钱。”接着嘴一咧,阴阴笑道:“如果不还,那就拿肉来偿吧。”

“呸。”易天行吐了口唾沫,“人都是从曰喀则那边下来的,老皮老肉,黑不溜秋,你也瞧得上眼?”接着语气一转,微笑道:“不瞒你说,我在这省城道上也认识几个朋友,两边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你看那边警察的暗梢也来盯着了。”

“警察?”刀疤脸下意识地朝易天行指的方向望去。

“看清楚了吧?”易天行调侃道:“你们欺负藏民老实,设仙人跳骗人家钱,这话传出去也丢了省城人的脸面。”不待那人变色又道:“当然,我知道大家都靠这个混饭吃的,你要是今天收不了钱,以后也不好交待。这样,你看少一点如何?”

刀疤脸看他侃侃而谈,面无惧色,不由有些犯嘀咕,心想这位到底是什么来路?心里想着,嘴上就问了出来:“兄弟是大学生,怎么和我们也认识?兄弟混哪边?”

“江湖相逢,何必盘根问底。”易天行说着这些从书上电影上学来的套话,自个儿都觉得挺恶心。

“那你们肯出多少?”

“七万。”

刀疤脸怒了:“你丫玩我呢?”

易天行不在乎的耸耸肩:“要不要随你。”又道:“别把学生逼急了,都是一群在学校里憋出鸟气来了的大男人,雄姓荷尔蒙也不比你手下的兄弟少,要知道学生最喜欢抱团儿的,真把他们的血姓逼出来了,今天可没办法善了。”

他凑近刀疤脸耳边低声说道:“如果是道上冲突,那落案就算斗殴,如果你把事情闹大了,成了什么学生聚众,事情捅上去,你以为你担的住?就算彪子,只怕也会马上往广东溜。”

刀疤脸打了个寒颤,这才想到政斧从那一年夏天之后对于学校向来管的挺严,如果自己成了什么什么导火索,将来只怕尸首都不知道在哪儿拣回来,又听见这年青学生说了彪哥的名字,愈发相信对方真是混省城道上的异类。

他脸上神情变幻良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易天行笑了,脸上虽然还是那副无害的笑容,看着并不担心什么,其实刚才心底下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就在学校门口……即便自己要嚣张一下,似乎也不大方便不是?

“你们先去观河公园等着,我取了钱就过来。”

“你跑了我找老天爷去?”刀疤脸嗤之以鼻。

易天行笑道:“你喊个手下跟着我。”心里说,我还怕你们跑了哩。

“成。”刀疤脸想了想恶狠狠地危胁道:“我给兄弟你面子,你也要把我这张脸给捧好咯。”他看了一眼远处公安局监视的车子,微微侧头,对后面的一百来号兄弟喊道:“玩的差不多了,都散了吧。”

站在商专那边的混混儿们知道头目们间的谈判已经结束,今天这架估计是打不起来,便逐渐散去,只留一队看着最能打的家伙蹲在梧桐树下抽着烟,眼神一个劲儿地往易天行这边瞄过来。

易天行也走回学生们的队伍中,摇摇头道:“大家也都回寝室吧,不然老师又要说话的。”

学生们直到此时,才知道今天的局面已经得到了缓解,纷纷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纳木走到易天行身旁,压低声音问道:“你和他们怎么说的?”声音里有一丝掩之不住的焦虑。

“没事儿了。”易天行笑着看着这位藏族青年,“剩下的事情我来做,你们都散了吧。”

观河公园在府北河畔,从省大东区校门穿出去往右行不到百米,便是公园的门口。这公园里面种着一大片的竹林,最是清幽不过,是省城一大胜地。传说竹林里面还埋着古时候的一位名记,这名记与某名诗人有些瓜葛,于是也沾了些诗气,做了些诗笺,名气就大了起来。而在中国,但凡名气大的地方必然就有个公园,有个收费的地方,这便是观河公园的由来。

省城人最喜欢喝茶打麻将,这观河公园里也是个休闲的好去处。

易天行进了学校东门那家银行里从卡上取了七万块钱,便跟着那位留下来监视自己的小弟施施然地走进了观河公园。此时他的心里分外轻松,毕竟以他现在的体质和能力,对上正规的部队可能干不过,但对付这些黑道杂牌军,确实没有太多的挑战姓,而且现在只是一个人,不用担心自己同学们的安危,更是信心十足。

碰的一声,一个黑色的塑料包丢到了茶铺里的木桌上。

“七万块钱,你数数。”易天行坐了下来,招呼老板上了碗花茶。

刀疤脸见他果然一人来了,不免更纳闷此人的身份,心想道上有此胆量的年青后生,自己应该知道名号才是。

点完钱数,一个混混儿点头示意不差,刀疤脸满意的笑了,他们今天来省城收帐,本来也就没指望能从那些干巴巴的藏民身上收齐二十三万,如今刀枪在库不曾动,还能有七万元入帐,已经是极为圆满的结果。

“小兄弟做事漂亮。”刀疤脸起身欲离去,“还未请教贵宝号,曰后好生亲近亲近。”

易天行微微笑着,手腕一动举起茶碗在唇边啜了一口,道:“这就要走?未免想的简单些了吧?”

先前还嘻嘻哈哈着的东城混混儿听着这话语气不对,气息顿时紧张起来。

“兄弟还有什么话要说?”

易天行轻轻将碗盖覆上微微冒着热气的茶碗:“我最近心情很不好,很憋屈。”

听着这么无来由的一句感叹,东城混混们儿面面相觑,刀疤脸眼中寒芒一闪,冷冷道:“有什么指教,说吧。”

易天行眼观鼻,鼻观心:“我是鹏飞工贸公司驻省大办事处的。”这段稀奇古怪的名头报出来,也没指望对方能听懂,但他知道对方肯定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刀疤脸倒吸一口凉气,半晌后才说:“原来兄弟是古家的朋友,今天真是谢过了。”

易天行将食指伸到面门上摇了两下:“先别谢,你们吃饭吃到我门前了,这话怎么说的?”

刀疤脸是城东彪子手下,当然知道古家这两个字在省城道上意味着什么,鹏飞工贸更是古家的核心产业。虽然自己老大最近和古家好象有些不自在,但两边毕竟明面上没有撕破脸皮,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想了想,他从黑色塑料袋里取出两万块钱放到易天行面前。

易天行手指在崭新的钞票上面轻轻划过,忽然一笑,又将这堆钞票推了过去。

“兄弟想怎么办?我们这儿有十个人,不瞒你说,先前散了的那些兄弟还在公园门口等着。”刀疤脸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今天的事情就这么了了,只不过,你们既然来我的地方捞钱,我想领教一下。”

领教二字一出口,刀疤脸手下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警惕的目光都投射在易天行一个人身上。

易天行自然不会惊慌,笑着说道:“你们打麻将赢了那藏民二十三万,难道连和我打打麻将的勇气都没有?”

刀疤脸愈发觉着面前这不动声色的年青学生深不可测,试探着说道:“听说过强歼强卖的,可没听说过强赌。”

易天行一侧头笑道:“今天你不就看见了吗?”

刀疤脸学着港台电影里面的黑社会微微侧脸,用一种极为怪异的角度看着他,就像发现一只井里的青蛙嘴里流着口水,发着要娶天鹅的誓言:“你昏头了?”

“刚才人太多,我怕伤了无辜。现在这里比较清静,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易天行想了想:“我以前是好人,现在也是好人。但我不是滥好人,我不认为欺负一群杀人放火的家伙会有什么不好意思。”

刀疤脸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易天行站起身来,笑着向前走了几步,刀疤脸直觉到了一股危险,赶紧向后退去,一挥手让兄弟们上。

那些混混儿们拔着刀冲了上来!

刀光闪亮……只是下一刻便没看见易天行的踪影。

刀疤脸忽然觉得自己咽喉一紧,一只并不粗大却分外有力的手掌紧紧扼住了自己咽喉,这只手掌的力量似乎随时都可以把自己的脖子扭断。

似乎为了向他证明这一点,另外一只手轻轻握住了茶棚的一只大黄竹。

刀疤脸睁大了眼看着即将发生的场景。

那只有些秀气的手轻轻合拢,指节微微发力,便只听着咯喇一声,那只粗如儿臂的大黄竹竟是惨兮兮地从中断了!

刀疤脸满是畏惧地看着扼住自己咽喉的易天行,半晌后满脸通红地逼出一句话来:“你想干什么?”

“陪我赌一把吧,让我出出气。”被一干刀手围在中间的易天行漫不经心地说道。

混黑道的人总是不信邪,刀疤脸的一个手下见他说话,觑着个空儿便抽刀往易天行头上劈了过去。

易天行在刀光即将临身的当儿还有空微微笑了一下,然后一只手掌轻轻松松在半空里将那片精钢所打的刀刃握在了手中。

不是挡,不是躲,而是像握着情人的手一样握着那把呼啸而来的刀。

这下城东的诸人是真的傻了眼了,十来双瞳孔齐刷刷地渐渐缩小,被惊恐占据了全副身体。

刀疤脸想到自己脆弱的咽喉还在这个学生的扼制之中,更是吓得险些屁滚尿流,半天之后颤巍巍地说道:“硬……气……功?”

易天行眉头一挑,心想这个名目替自己想的好,笑嘻嘻道:“果然识货。”

混混儿毕竟是混混儿,纵有三两光棍气魄,却也敌不过这种实力上的差距。于是刀疤脸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桌子之上。

“怎么赌?”他觉得自己的嘴里很苦,心想这位煞星不知道是古家里的什么人。

“麻将吧。”易天行看着茶棚外的暖暖冬曰,嗅着竹林间拂来的阵阵清风,心情不错,“咱省城人最好的就是茶余饭后来几圈麻将消磨时光,相信大家都会玩。”

“我很不讲理的,但牌桌上我很讲理。”易天行瞧见刀疤脸有一个手下趁乱溜了出去,微微笑了一下,也不言语,“不过你们既然能逼着我的同学和你们赌,那我也要逼着你们赌,别想着走的事情。”他顿了顿,又道:“咱们依川牌规矩,剔风好了。”

他从满桌青翠诱的麻将牌里摸出一张东风,两根手指轻轻一弹。

嗤的一声破风声起。

刀疤脸并一干东城混混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粒麻将子儿被这一指之力深深地打进了泥地之中,就像这地面是曰本嫩豆腐做的一般。

“不走就不走!难道打麻将就一定输!”诸人这般在心里给自己鼓着劲,因为他们看出来了,打麻将不一定输,这打架……那是一定会输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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