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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侍郎,我哪里做错了?”西门翀依然没有看到关健的地方。
“岂止是做错了,简直错得离谱……”狄仁杰叹息道。
也没有多怪西门翀。
做官要分几等,一般才到官场,特别是寒门子弟出身的,皆想有一番作为。但在官场上不是有作为就能上位的。然后到开始逐步领悟,有的官员慢慢会悟过来,原来不是我做了多少事,就能继续升官,还要对上司巴结,同僚勾心斗角,下属拉拢,以便对自己声援。有的官员就是在这个脱变的过程中坠落的,再加上权利带来的各种眼花缭乱的物质享受,丧失了本性。这类官员除了遇到一个**的朝廷,一般很难有作为。毕竟上层的官场,想提拨一名官员上位,也要看一看这个官员的大约品性。若是连这一点都不顾的话,这个国家也等于完蛋了。要么就是没脱变,依然是愣头青的官员也难以提拨,示看海瑞。或者包拯,他遇到了一个好皇帝,再看他的同年(同榜进士),韩琦、吴育、赵概、文彦博,然后在家中又为父母守孝十年,在重视孝道的宋朝意味着什么?所以一进仕途,就象做了火箭一样。而且他的不变通,也做了许多对宋朝不好的事。
第三类知道构筑一层关系网,这一点狄仁杰到四十多岁才醒悟过来,才主动找到太子前来投奔,并不单单是看太子爱民神马。这个关系网也不一定用金钱来维持,这是下等的关系网,也有很多方法的,找一个大靠山,或者多拉几个有本事的同好,或者联亲,或者看中人才,在他困窘时伸出手拉一把,或者师生之谊等等。第四类知道权利的真谛,是一个个利益的交织。连皇帝都脱不了这个俗,否则有可能连帝位都保不住。
西门翀算是不错的,也是一个人才,担任官员时操守也好。可终是年青,虽然跟随太子多年,然而底子薄,没有见识太多官场上的内幕,大约只能刚刚进入第二层境界。这也不是奇怪,自己二十几岁时,与他相仿佛,所以都差点进了大狱。
太后找到他,也是看中他这一点。
资历浅,见识少,想乘皇帝不在时,打开一个突破口,但没有想到西门翀送了这个大礼给太后。
官员收入仅靠薪水,除了高层官员外,是难以维持生活的。能做到仅靠薪水度日的官员,百不足十。这个百分之十中,至少有百分之九家庭经济情况良好,不指望这个薪水度日的,升官仅是一种荣誉,否则百分之一都不足。但唐朝立国以来吏治还算清平,真正从百姓头上鱼肉的官员,也不过近半。另外的官员怎么办呢?有很多办法,比如让家仆或者亲戚经营。很多官员都有隐蔽的第二个收入。其一。还有一些五花八门的收入,比如种宴会,寿宴、喜宴、丧宴,甚至纳妾宴、儿子孙子抓周宴,下级官员与巴结的人总得要送礼吧。其二。最后就是这个火耗。
这一点很重要。
甚至有的州县官员,离开它都无法处理政务。西门翀是太仓令,不需要。然而作为刺吏与县令呢?
比如一些贫困的县,只配有一个县令与县丞,连主薄都没有。然而这些县是最难治理的,最简单要有衙役与文书之类,朝廷也有薪水,但不是官方的薪水,是在地方财政上克扣的。可难治理的地方,想要属下有动力,必须付出足够的薪水。不付出政令不通,一付出能不能公开在财政上标明?不能!所以这些支出,也是从火耗上克扣下来的。
这些情况自古以来就有之。
李威还与狄仁杰为此探讨过。
但两人都略带而过,李威没有深说,也没有办法说。若是朝廷扣克官员薪水,会越贪越烈,高薪养廉,人心无足意,还会贪墨。有一点,李威还没有说出来,朱元璋最恨贪官,他的父母亲、他的两个哥哥都让贪官生生逼死了,于是登基后杀死了几万官贪官,最高时一年放榜三百六十四名官员,一年后六人处死,三百五十八人戴死与徒流,一个也没有挪,但有没有杜绝贪污?
好象这也是华夏的一个美德,一做官就必须要贪墨,不贪不是华夏人似的。
原先李威也恨,然而成长到现在,他这几年有三个师父,一是狄仁杰,这是第一个与他讲种种道理的人,第二个是裴行俭,教他军事,第三个是母亲。防范着母亲,也在暗中学习。因此,对此也渐渐看得开了,只要不做得过份,得过且过。
特别是火耗,更是提都不能提的,这个话题比吞并田地、买卖人口还是一个禁讳的话题。
不能揭,谁揭谁难堪。
但两人还谈过一些东西。
主要是金银宝,金银作为货币系统,正式要到宋朝,但还是不普遍,虽然贸易发达,金银少,只能作为一种准货币系统,甚至不如今天唐朝的江湖地位。到了明朝后,银子多了,才成为明朝与清朝的主流货币之一。
李威是好意,提前将它弄了出来。也做了种种措施,包括防伪,推广以及提高来源的数量。但仍迅速产生了弊端。
第一个弊端就是价格的不稳定性,它不仅是准货币,还是一种贵重金属,这点不象纸币,除了做货币能做傻?写字、画画或者擦嘴?从海外带来了大量的金银,然而唐朝经济总量有多大?不是税务,唐朝的均税务只有宋朝的八分之一,别看那么大的疆域。但造成这原因是商税的不发达,以及免税的大户人家太多造成的。类似的还有明朝,比唐朝更穷。可是民间不是如此,顶多悬殊是宋朝的四分之一。一旦得到民间承认,迅速流通,唐朝的金银根本就不够用。况且民间继续需要它来制作精美的器皿与首饰。
于是价格果如李威派人扬言的那样,一路渐渐上扬。上扬后还造成一种结果,中国人喜欢跟风,价格越涨,越有人将它收藏起来,舍不得拿出来使用了。长久下去,没有官员为了火耗重新融化金银宝,也会有私人为了中间的差价,将它融化。
还发生了一件事,南洋一个小岛上盛产黄金,不知道怎么让这群海客得知了。但哪个岛屿上有一个佛陀誓的小国家,以前一直没有与唐朝来往,文明也很落后。对海客来说,却是一个大国家,因此几家海客联合起来,对这个小国攻打,经过数次鏖战,终于将这个小国灭掉了,死伤了几百个壮士。对这个不管的。
狄仁杰担心的是前点。最终金银来源会增加的,然而民间又将金银宝融化,一旦多起来,价格会成下跌趋势。大户无所谓,有的大户甚至比朝廷还要敏感。一旦提前抛售,吃亏还是百姓。那会给百姓带来一场小的灾场,也会造成许多纷争。
李威很是惊讶。狄仁杰说的正是泡沫理论。但不是没有道理的。因此只好说了一句,再过两年看一看,若是情况恶劣,朝廷再做一次调整。对经济学,他也只懂一个皮毛,只能如此了。
第二个弊端不是火耗,而是税务。
当时李威为了减少不公平的现象,用了粮帛贡税与钱币贡税两种形式相互使用。不但便民,又公平,还有一些好处,比如同样的一个州县,在南山的必须到北山交粮,可是南山前面本来就有一条小河,粮食装上船了,就能运出去。那么我可以在南山就地将它卖掉,到北山用现钱代替税务。这是局部地区的便利。
并且按照等分,打了克折,这些克折是抛除运输的损耗的,朝廷最终得到的税务没有变化,百姓却少交纳了大笔的税务。这也等于减轻百姓负担,当然朝廷同样得了实利,一个运输的过程,一个保管损耗的过程,每一年就会节约不菲的费用。
用意是好的,可实施过程却不是那么回事。
就如明朝黄宗羲写的书中说过一个问题,无论两税法或者一条鞭法,实施的动机都是很善良的,然而一实施下去,税务却总是在加,也就是农业税务每变革一次,农民的税务都会加一次。又叫黄宗羲定律。可惜李威没有看过这本书,纵然看过也疏忽忘记了。
这现象后世也有,两个县同样的收入,一个县领导为了政绩,说我们是小康县,哗,升官了。另外一个县怜爱百姓,说我们是贫困县,官不想升了,可是老百姓受益了。那边小康县的老百姓还在奇怪,怎么看也差不多,怎么我们变成了小康,不象啊?别忘记了,你只是老百姓,埋怨不起来的。前者是混蛋,后者也不可取,一个个都怜爱老百姓了,国家要免税,要补贴,国家财政怎么办?最好是实事求事。但有几个官员能做到?并且肯定是前者居多。升官发财才是官员最主要的想法,爱民如子,起个屁作用?
唐朝亦是如此。
这个税务节省下来,然而官员却认为老百姓还有潜力可挖,于是变相地加了其他的税务,提高自己政绩。他们想法也不错的,你用钱代替了税务,节省了运输劳力与损耗,我有了政绩,你们也没有增加负担。可是不是这样的,比如前者的例子,北山的百姓继续在用实物纳税,损耗没有减少,劳力也没有减少,税务却增加了一倍。
结果朝廷财政是增加了,肯定是增加了一部分,然而有许多地方百姓开始有怨言了。这个查还不大好查,当然这样做,火耗也增加了,官员私人腰包也越发比以前鼓了。
对这个李威无可奈何的,毕竟一旦认真处理,会得罪许多官员,在这种政局下,也不是理智的做法。只能等,等他正式掌独大权后再认真处理。
但危害绝对没有西门翀这项提议来得大。
西门翀根本没有想到,一是看着难受,二是怕武则天乘机对他打压,太后想打压他简直太容易了。于是抛出这个话题,用作自保。
但是西门翀还是没想明白,狄仁杰都不想与他谈了,说道:“你去吧。”
大麻烦来了。
而且刘仁轨放到长安,表面上是李治借儿子去了西域,对朝堂重新洗牌,他认为自己还有活力,活力四射到了能遍封五岳的地步。大臣也理解,这对父子种种做派在皇室来说,已经是很克制,换作别的父子,十有***早就火拼起来了。然而狄仁杰敏税的直觉告诉他不是如此,朝廷已做了一些大的改动,刘仁轨是帝党最大的牌面,再打发到长安,皇帝会怎么想?
这种做法很不明智的,但让狄仁杰嗅到一股气息,一股对皇帝很有利的气息,具体的狄仁杰不知,更不知道太上皇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在这时候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皇帝不能出现大的意外。于是找到了魏元忠,商议了半天,无奈之下,只好想出一招丢车保帅的愚蠢办法。
第二天武则天就出手了。
但她没有说话,是李治说的,在行宫里将群臣召集,将西门翀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然后不满地说道:“若不是西门卿,到今天朕还蒙在谷里。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向朕提出此事?”
李治气愤也是真格的,这中间的猫腻李治会知道一些,但他自幼生长在深宫中,对民间的事了解得还是不够多,因此不知道猫腻有多深。大多数大臣低下了头,他们多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或多或少沾了火耗的腥气。
可少数人一起看着西门翀,然后看狄仁杰他们几人,心想,难道你们是傻了不成?
说开了是火耗,西门翀也知道无法根治,可他本来想说出来,一是自保,二是也是认为是唐朝的弊病,能不能有改良的方法。但是不是这回事呢?
想要治理火耗,有可能全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官员下水。是弊病,以前朝廷处理的方法一直是做得过意不去了,派人查一查,甚至有可能成为政敌打压敌人的工具。不过这是两败俱伤的玩法,很少有官员去用。正常对做得太过份的官员处理一下,起一个震摄作用,也不过如此。西门翀是提了一个建议,但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太子的重要幕僚。
只要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难免各个官员产生一些想法,认为皇帝是在打火耗的主意。皇帝也有过类似的事例,比如对吞并田地的不满,并且着手做了一些小动作。
一旦官员产生这样的想法,会有三分之一官员倒戈。这些都是官员,比大户带来的影响更恶劣。不要说地方的官员,就是朝堂的官员,有几个没有沾过火耗的嫌疑?
魏元忠还没有等李治将话说完,立即伏下抢答道:“太上皇,此事由来已久,非是我朝,前面历朝历代皆有。想要处理,牵连甚广,国家正值多事之秋,还是勿动为妙。”
“魏卿,你是耿直闻名,难道国家有这样的弊端,你坐视不管?”李治暴怒道。
对情况他知道的不多,又听了武则天的转述,添油加醋了一番,这可是他的钱帛,有可能一年几百万缗钱就这样流失了,不是流到老百姓的口袋中去了,而是流失到一个个贪官污吏腰包里面。可想他的心情恶劣之极。
狄仁杰只好插嘴道:“太上皇,非是如此。低层官吏薪水微薄,难以养家糊口,所以产生了这些虚耗。以前臣也想过此事,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若要清查,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
他也是一个要面子的人,为了消除皇帝的负面影响,连水至清则无鱼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继续说道:“而且各地的损耗确实存在,很难说一个子丑寅卯。纵然派出再精明的官吏查账,恐难查清楚。并且一查,各地官员会立即产生不安与动荡。再说,太上皇之所以封禅,是因为告上天,至祥瑞。但国家却是多灾多难,关中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四夷交相入侵叛乱。再生事端,则失去了封禅之妙。”
这句话说得很犀利了,是这样说的,但不能这样听。都什么辰光了,你还封禅,还要想遍封五岳,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何让下面官员清廉?
到这时候,西门翀才醒悟过来,自己犯了严重性的错误,也立即说道:“启禀太上皇,这是臣年青,不知事理,因此发表了一些迂阔的议论。还望太上皇恕罪。”
火耗就没有办法治理。连提谏议的人都主动认为是迂阔之言,这件事也就放了下来。但李治依然很生气,一怒之下,毕竟狄仁杰与魏元忠进谏是在和稀泥,失了操守,趁机又将魏元忠贬到幽州做了长史。不但打回原形,并且幽州情况不大美妙,随时会遭到突厥人的入侵。这不亚于是流放。狄仁杰也贬到魏州做了刺史。至于西门翀则成了反反复复的小人,贬到了潮州一个小县做了县令。
这一来,帝党遭到了最沉重的打击。
六大金刚,裴行俭病情加重,刘仁轨去了长安,再去了魏元忠与狄仁杰二人,只剩下朱敬则与李义琰两个硕果。李义琰的才能,大家懂的,朱敬则地位不算太高。
这对后党来说,是一大利好的消息。
然而另一个人却遭到了小小的报应。
北方铁勒看到骨咄录在於都斤山立牙,以为他们势力单薄,组织了三千军队,象骨咄录发起进攻。但他们低估了骨咄录的号召力与扩张速度,骨咄录亲帅两千军队,于独乐河畔与铁勒人激战起来。是役,三千铁勒军队全面溃败,被击毙的战士数不胜数。这次大捷,使北方的铁勒各部重新恢复了对突厥人的恐惧。骨咄录迅速将势力向漠北强行扩张。
但还是不够,又派了阿史德元珍在黑沙建立南牙。唐朝此时的政策是等关中旱情缓过后,再准备议兵的。反正突厥人暴动的规模远不及从前,又深在大漠深处,因此打算从长计议的。
然而突厥人重新返回了黑沙,正驻兵在单于都护府的张虔勖忍无可忍,主动率兵出击。两军交战,但结果证明了张虔勖至少现在仅是一名勇将,还不是名帅,更不象他与程务挺所说的那样,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是他们两人所逼击败的。
黑沙一战,唐朝军队大败,死伤无数。都不好意思禀报了,只是含糊地将经过写了一封奏折,又夸大了突厥的兵力,呈到泰山。但骨咄录并没有满足,他是阿史德温博的属下,也禀程了温博的一些想法。铁勒人让突厥人打怕了,突厥人让唐人打怕了,可这时候那个讨厌的皇帝去了西域,裴行俭病重,正是进攻唐朝的好时机。
他要用一次次胜利树立突厥战士的信心。
更大的进攻规模已在大漠酝酿。接到了张虔勖的奏折后,李治苦想冥想,就想到了一个人,于是下诏将薛仁贵召回。这份诏书本义是好的,也用对了人。可是薛仁贵一走,松州又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空档。发生了这么多事,黑齿常之与李威写的疏折,李治都没有看的心思。但还不够,李威强行解散咽面部,终于导致了西突厥暴发了第二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