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人来说,人生总有那么几个时间点,可以顿足回顾一下自己往前的一段时光。
这相当于重新审视一遍自己,有无裨益不好说,毕竟因人而异。
只是,这种从旁观的角度来观察自己的事情,确实很神奇。
然而对于韩宇来说,他这大半年以来,可以审视自身的机会似乎有点太多了,他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新认识自己一遍。
不是谁都有机会像回放电影一样全程观看一遍自己的“记忆”,详尽至极,无微不至,而且,还是两次。
或者回放电影这个比喻并不算恰当,因为在过程中,每一分细致的情感变化他仿佛都感同身受。
记忆中的“他”,和他好像重叠在了一起。
他可以感受到“他”的欢笑、幸福、难过、感伤。
这不同于往脑海中硬塞进一份原本不属于那里的东西,它就像一只轻轻揭开朦胧面纱的手,将原本就存在于脑中的一块黑暗区域给揭露了开来。
尘封的东西得以重见光明,因为它本就在那,自然就谈不上什么外来物,顶多……只能说是他记起来了?
对,他记起来了。
一些,他现在该记起来的事物……还有人。
……
左右环顾了一下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结果面色不太好看的脸庞就在昏暗的光线中勉强扯出了一丝不知算不算苦笑的笑容。
还真是熟悉的苏醒场所啊,自己这个房间。
对理查德刚刚对自己说出的那番话不置可否,韩宇一脸疲惫地揉着自己的眉心,翻身去床头摸索了一阵,总算找到了手机。
手指一滑,看着瞬间亮起来的手机屏幕,他就挑挑眉,回头略显惊讶地看着那道仍坐在窗台上的白西装身影,“只有一个下午?”
在手机发出屏光的刺眼屏幕上,日期还是显示着6月28日,就是时间从中午变成了深夜。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
一句还是那么淡漠的话代替了回答。
韩宇眨眨眼,然后就出人意料地略一耸肩,摊摊手道:“好吧,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达成共识。”
浑身沐浴在淡凉如水的月光中,仿佛连头上那一根根一丝不苟的发丝都在折射着光芒,身上熨烫平整的白西装散发着一份说不出的洁净。
理查德在看到他的反应后,就往上挑了挑眉。
一个,极为相似的神情。
‘你好像……有了点变化。’
理查德若有所指的淡然话语让韩宇笑了笑,不知是在笑这家伙话中那股自以为是的笃定,还是在笑对方这句明知故言的话。
低头把自己手中的手机暂且关机,上面显示的多条未接和短信韩宇看到了,只是眼下,不是处理这些的时间,也不是可以处理这些的情况。
“对我来说,这可不是一句值得欣喜的话。”
‘是吗?我还以为你得到那些记忆,会很开心的才对。’
“想起一些该记住的事情当然值得高兴,但是因为联想到这些记忆来的途径,我就有点高兴不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至少目的达成了,不是吗?’
不止是女人间,有时候男人们之间彼此针锋相对起来,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火药味也只需要短短不到几秒钟的时间。
把已经关机的手机放回床头柜,韩宇没有顺势打开自己卧室的灯光,只是看起来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就重新转头看向了窗台边的那道身影,问道:“说实话,我很好奇,你这样做,在你口中所指已经达成的那个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不知道?’
手中那柄银光闪闪的手杖被习惯般原地挥舞了一下,理查德平静地看着他,语气还是毫无起伏,偏偏也正是这样,使人心中很容易燃起一股子熊熊的恼怒。
‘你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梦里同样度过了一个应该很有意义的下午。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我这么做是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在我的认识里,你应该不是这么愚蠢的人吧。’
“就是因为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所以我才想问你。秀晶?为什么你会这么在意她?或者该说,他们?你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郑家?在我的认识里,你应该也不是这么重感情的人吧?”
一道冷冷的视线自窗台边扫了过来。
韩宇面不改色地与其对视着,微眯的双眼中眸光深沉。
旋即,没等韩宇再多说什么,理查德就淡淡地回答他道:
‘每个人都有存在的意义。这句话也许说得太友善了一些,我用最直白的话告诉你,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性,别用你浅显的眼光来做出什么自以为是的评价,我觉得丢人,也别去妄图在我这边再得到什么东西,那你管不着。我做事很公平,你给我什么,我再考虑要不要给你什么。如果你不能给我想要的东西,那你就乖乖走好我指给你的路就行了,其余的,不要去管。’
这番话,虽然一字一句都表达得慢条斯理,语气貌似平和,但偏生,说出的内容却让人充分感受到了那话中字里行间蔓延出来的冰冷。
韩宇闻言就没由来地一笑,说道:“看你说话时候的样子还真吓人,难道我平时生气的时候也是样子?不过……我们先不说我有没有资格对你做出评价这件事,你又哪来的把握,一定可以让我走你指定的那条路?”
回应他的,是一声少见的轻微嗤笑。
‘把握这种东西,不过就是用来自我心理安慰的调剂罢了。你在这时候提起来更显得可笑。既然一件事必须要去做,还在事前权衡有多少的成功率不是很傻的事情吗?’
理查德从怀里慢慢掏出一条手帕,细心擦拭着自己的五指,清冷的声音仿如一杯被徐徐晃动的冰水:‘还有,既然你知道我清楚你内心的每一个想法,就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的装腔作势了。有些路,不是你不想走,就能不走的。’
“我还有件事很好奇,你这次学聪明了,是跟林允宇那小子学的?”
‘别逞什么口舌之利,你比我清楚,你奈何不了我,我却可以对你做一些我乐意就能做到的事情,优劣胜负,一眼明了。’
本来还神色自若的韩宇听到这话也不禁默然了下来。
‘好了,今天花费了不少时间,希望物有所值。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了……哦对了,看在你之后很可能会做出的一些举动上,我顺便给你一个好心的提醒好了。’
面对他沉默中抬头看来的视线,从窗台上走下来,理查德垂头用自己手中的手杖轻叩了叩地板,两下清脆的响声就在房间里空幽地回荡开来,仿佛自黑暗中蓦然响起的一记警醒。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那么相信执儿?’
瞬间。
如同意识到了什么,鼻间的呼吸不易察觉地急促了一下。
理查德抬头看看他,随即那张同样俊朗白皙的脸上,隐约间就划过了一丝讲不清楚的神情。
‘你好像根本没有把事情想清楚。就算现在的她,还是曾经那位忠心耿耿的女助理,但她效忠的人……也不是你。相信我,她不是你的人,还有,你还从未见过她真实的模样。’
“喂!你这话是什么……”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开了一点令人怅然若失的寂静。
夜风吹拂起了轻薄的窗纱,白色的月光从窗外投进来,洒满了窗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地板上投出了一片莹莹的光泽。
韩宇再次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随后就自顾自生着闷气,坐在床上恼火地思考了一会儿,这才终于想起了自己接下来该做的第一件事。
他翻身过去,把床头上的手机重新拿过来,开机,在亮起的手机屏幕中,调出了手机的通讯录,接着手指毫无停滞地滑动一下,就拨出了一个自己以往从未主动拨出过的电话号码。
“嘟……”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莫名瞧了一眼放在床头的闹钟,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敲着手机的背面。
纽约,现在应该是大白天吧。
“嗯?小……小宇?”
没有经过太长时间,数秒之后,电话那头就响起了一道娴静清雅的成熟女音,带着点惊讶与疑惑,还有些许难以掩饰的喜悦。
韩宇静了两秒,紧跟着在黑暗中,他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就拿着手机微笑地说了一句:
“嗯。好久不见了啊~我们李静淑女士。”
电话那头登时安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一道努力在克制着颤抖与激动的轻声笑骂就传了过来,在这不算温暖的深夜里,清晰无比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呀,臭小子……叫偶妈!”
他听到这位阿姨这一如既往、堪称固执的回应,像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没有说话,然而过了几秒,他就忽然拿着手机低头笑了笑。
那笑容被周围的黑暗给掩盖了起来,只有部分上扬的嘴角被耳侧的一点光亮给照了出来,显得意味复杂,又那么的……情深意切。
……
“嗯……偶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