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先吐出憋闷已久的浊气,然后拍拍脸颊,挥去沾上的泥土,也顺便让自己的神智更清楚一些。
连衣在一边饶有兴味地看他的动作,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等到杨昭感觉着自己恢复了冷静,这才抬起头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连衣,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有没有人跟上来?”
连衣对此颇感惊讶。
她本以为杨昭会急不可待地询问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显然,她看低了杨昭的警惕性。
惊讶之余,她极笃定地摇头。
杨昭没有半点儿放松,紧接着又问:“那家伙是何时、怎样蹑上来的?”
连衣知道他说的是那个神秘杀手,不过在这件事上,她并没有言权。
想了想,她还是实话实说:“这件事,你不该问我,你该问云鸾!”
杨昭冷冷地盯着连衣,那眼神像是一条待人而噬的毒蛇,偏偏脸面无波无纹,沉凝不动。
看着杨昭此时的模样,以连衣的镇定,心中也不免微有寒意。
无疑,这必是杨昭情绪爆前的最后一线宁静,现在的杨昭,需要一个迁怒的对象,所以,连衣已经做好了安慰杨昭的准备。
但事实再次出乎她的预料,杨昭只是静静地垂下眉眼,似是看着地面呆目起来。
这就像是一波临近登陆的飓风,在及岸的剎那,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连衣却看得见,那风暴正积蕴在杨昭的心中。轰天咆哮。
最终,杨昭咧开了嘴,低声笑道:“也好,看来那个暗夜所言不虚,其他的也不用再确认了。”
顿了顿神。杨昭又轻声说道:“看来那些人也早已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想必以后的路却是更难走了!”
随着他这一声低语,周围的空气似是猛地瑟缩一下,天色也暗了些许。
周围的气压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连衣猛然看去,只见得杨昭抬起了头。颊侧肌肉微微抽搐,一个又一个冰碴般的音节,从他仍显苍白的双唇间逸出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人诚不欺我!”
连衣更惊讶了。三句话,仅仅是三句话的工夫,杨昭从内到外,分明就是经过了一场最彻底的心灵荡涤。
一句静心,二句生势,三句自省。
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他的精气神便整个地不同了。
那种微妙而又整体性的改观,已经牵涉到天地间最玄妙的一线灵机。精微幽昧至不可思议。
同样从这阶段过来,连衣对他的变化自然都清楚明白,所以。她微皱眉头,旋又平复。
不错,现在的杨昭确实和之前不同,不止是修为上的不同,其心境也是发生了一丝转变。
那一记殒生魔印,虽然引爆了他识海之内所隐藏的无限灵气。其实质却如同一桶冰水倒浇而下,让他猛地清醒了。
他在思考。并不是简单的考虑刚才的变故,而由此及彼。推而广之。
确切地说,他在思考,今天险些打爆他的,是那个神秘杀手,是不知名的某种秘术,然而,究其根底,使他落入这个局面的,真的只是这些吗?
杨昭感觉着,近些年来,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
他几乎在瞬间将近期所经历的事情过了个遍,在那些事件中,所碰到的对手,也逐一自眼前流过。
危险了!
毫无疑问,他的心态危险了。
来到这个世界,他暗中破解心魔之禁,但却开始了一场无限的逃亡,他有理由说,这是对方的力量非常庞大。
接下来被连衣打到吐血,他可以说,这是技不如人。
自然,和连衣比试的意外还有与云鸾等人较量的反反复覆、包括最后夺了那处宫殿的惊险万状,他也完全有资格,用最终的胜利来解释。
可是同样的,找理由也要以最终的活命为前提。
幸运和机缘不可能伴随他一辈子。
看看旁边的连衣吧,她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她现在就可以说,当初是因为我没有想到如何如何……
而这种言语,早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杨昭又一次咧开嘴角,他必须要感谢那个无名杀手,正是因为他的无名,让杨昭一时间找不到这次意外的理由,进而自省。
当然,杨昭完全可以无限地拔高那人的身分,但如果这样,他便真可以去死了,没有人会为他这愚蠢的死亡掉一滴眼泪。
他现在只需要自问一句─难道这些不可以避免吗?
他击倒一个又一个名头惊人的对手,让自己的名声一次又一次地拔高,然而,这里面有多少次,是用他真正的实力所赢得的呢?他似乎忘记了。
他停留在婴儿还真这一步很久了吧。
他急切于自己停滞的进度,日复一日地、近乎机械地完成每日的修炼,甚至还为自己的所谓毅力而微感自得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有多么长的时间,没有真正用心地体会诸般法诀的妙处了呢?
这样来看,他甚至还不如自己年少之时的步步为营,谨小慎微。
可是,真的就是这样吗?
杨昭单手托腮,就这么长思下去。
不可否认,现在的他,可以斥责自己浮躁、自以为是,然而,他为什么浮躁,为什么自以为是,他难道真的明白吗?
他毕竟和二十年前的弱势少年再不相同了啊。
步步为营,谨小慎微,固然是保命惜身之道,但这种做法,也将永远达不到可俯视天下的巅峰,那么如何在持有原本优秀特质的同时,引出更进一层的神通手段?
这是一个极关键,也极有趣的问题。
杨昭觉得,他似是通了些门径,却又没有真正把握住其实质。
确切地说,他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他不自觉地偏头,看着连衣。
这位天外闻名的天魔境界的高手,无疑是他极好的导师,当然她如果心甘情愿的话。
他摇头一笑,继续思考,修真界各个顶级的大宗师,流水般被他过了一圈儿。
这一刻,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陆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