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子涵脸上隐晦地掠过一抹厌恶,紧抿着嘴角道:“是,康姨娘也是来看父亲的?可是陈总管说,父亲如今谁都不见。”
沈卿眼神微沉。
原来,那就是康姨娘,那个出自戚国公府的庶女。
她记得,十年前,戚国公府还是个行事十分低调的权贵人家,把不声不响保平安几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即便他们家出过几个贵妃和皇子,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可以说,他们早已是退出了权力争斗的中心,因此,沈卿对戚国公府的印象并不深刻。
却没想到,如今他们会做出把自己家的小姐送进丞相府这般高调的事情。
那些会给俞九清送女人的人定然都有自己的目的,或是为名,或是为财,或是为利,只是沈卿阔别了这个世界十年,手上掌握的信息实在不足以让她分析这其中的深浅。
俞子涵话中的冷淡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康姨娘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依然笑容得体地道:“我知晓,郎主向来是不喜旁人去扰他清静的。但我听闻郎主受伤,又实在担心,陈总管说郎主如今谁都不见,但小郎君是例外罢。”
俞子涵很想直接否定,事实上,他只想尽快结束跟这女人的对话。
但她说得也确实没错,陈总管不给任何人进父亲房间,唯独让他进去了,虽然他进去没几息,就被父亲一脸冷漠地赶出去了。
俞子涵耐着性子“嗯”了一声,带着点讥讽道:“虽然陈总管让我进去了,但父亲也是不怎么待见我的,若康姨娘想通过我讨好父亲,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沈卿看着不远处的小少年,心头微紧。
这些内宅里乱七八糟的争宠斗艳,本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接触的。
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到底还是受影响了。
俞子涵说的话十分不客气,康姨娘却用仿佛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的眼神看着他,轻声细语道:“我知晓你与你父亲之间有些误会,但你是郎主唯一的嫡子,郎主便是表现得再怎么冷淡,心里也定是有你的。
你再过几个月也要过十三岁生辰了,不好一直这般和郎主闹小孩子脾气了……”
她话说得轻柔,俞子涵脸上的烦躁却越来越重,最终,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一般,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冷声道:“我与父亲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
康姨娘顿了顿,脸色依然淡然,柔声道:“小郎君不愿意听我说,我不说便是。我这回过来也没奢想见到郎主,只是心里担忧,实在坐不住,见到小郎君算是意外之喜。不知道小郎君可否告诉我,郎主如今情况如何?”
俞子涵脸上尽是隐忍之色,讥讽道:“父亲好得很,就不劳康姨娘费心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却忽地,和不远处的沈卿对上了视线,心里的烦躁和憋闷顿时仿佛被春风拂过,眉眼间下意识地便浮现喜色,快步走过去道:“你怎会在这里?”
沈卿瞥了不远处随着俞子涵看了过来的康姨娘一眼,朝俞子涵行了个礼,道:“奴婢正在四处寻找丢失的一条手帕,不知不觉便走到此处了。”
俞子涵早就不想跟那女人周旋了,趁机对沈卿道:“我刚好找你有一些事,你跟我来一趟罢。”
说着,示意沈卿跟上他,转身就走进了月洞门中。
沈卿微微挑眉,没有多说什么,跟着俞子涵走了进去。
月洞门两边的侍卫犹豫了一会儿,却终是没说什么。
俞子涵走得快,沈卿跟在他身后隔了一段距离,就在她经过康姨娘身旁时,她听到康姨娘身边一个侍婢小小声地、十分不满地道:“小郎君这态度也太过分了……”
他们姨娘虽然不是他亲娘,但好歹也算是他长辈。
何况,谁知道以后会怎样,说不定不久的以后,小郎君还要叫他们姨娘一声“母亲”呢。
等他们姨娘再生下一儿半女,分了郎主的心,这嚣张跋扈的小少年才知晓自己是多么可怜幼稚罢。
那侍婢心里的想法就差写在脸上了。
沈卿嘴角微扯,眼中有丝讥讽和烦躁一闪而过。
她不知道的是,她走远后,康姨娘还站在原地,有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淡声道:“这侍婢是谁?瞧着脸生得很。”
最要紧的是,这些年来越发乖僻任性的俞子涵竟然会主动接近一个侍婢,属实是奇事。
她身旁一个侍婢带着几分不屑低声道:“奴婢也没见过这个侍婢,听说苏管事这些天新招了几个侍婢,估摸是新来的人罢,瞧着有几分姿色,小郎君虽然年纪尚幼,但也到了该晓事的年龄了,不会是被这女人迷住了罢。”
康姨娘淡声道:“小郎君还没到能清楚识别人心的年龄,他母亲不在他身边,总归是少了一个指引他的人。春晓,你派个人,多多留意那个侍婢。”
那名唤春晓的侍婢立刻道:“是。
主子,你对小郎君真好,也就小郎君不识好人心。他亲娘都不知道抛下他到哪里去了,他还念念不忘的。
万幸郎主早就看清那女人的真面目了,这些年来不仅把关于那女人的所有画像都收了起来,还不许底下的人谈论那女人一句,若不是那女人至今不知所踪,郎主早就把她休了,也不用委屈主子只能当一个小小的姨娘……”
一开始那几年,听说还有人特意找了跟那女人相像的人献给郎主,后来因为郎主那些举动,所有人都猜郎主心里只怕恨极了那女人,别说找相像的女人了,识相的人都当那曾经的丞相夫人不存在。
呵,毕竟一个女人无缘无故失踪了十年,谁知道当初是不是跟哪个野男人跑了。
如今郎主那般不待见小郎君,只怕也是因为那女人罢,这对他们主子来说,倒是一件大好事。
康姨娘瞥了身旁的侍婢一眼,淡声道:“春晓,注意言行。”
春晓顿时发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连忙闭嘴,低眉跟自家主子致歉。
康姨娘冷淡地看了春晓一眼,转身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嘴角含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说起来,郎主的原配夫人当年也是一个名动大齐的风云人物,若是可以,我还真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呢。”
另一边,沈卿一直跟着俞子涵走到了一个典雅清幽的院子前,远远的,她便见到了昨天才见过的周回和另一个男子站在院门前,见到她,他们两人显然都十分讶异。
周回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他本便长得粗犷,脸一臭,就显得更加可怕了。
俞子涵立刻满脸警惕地挡在了沈卿面前,沉声道:“她是我叫来的。”
周回身旁的那个男子笑嘻嘻地打圆场道:“小郎君,放心,周护卫虽然脾气差,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是吧?”
周回却显然不领情,依然沉着一张脸道:“只要小郎君不要总想着逃出府,不管小郎君做什么,小人都无权干涉。只是还望小郎君知晓自己的身份,不要轻易受奸人蛊惑。
小人不懂什么讲理不讲理,昨天的事情,小人已是禀告给了陈总管,要如何处置这女子,自是会有郎主去评判。”
那男子顿时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似乎彻底拿这块木头没辙了。
沈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不满地瞪着她的周回,一时倒也分不清,他对她这满腔的敌意是真的为了子涵的安全,还是因为昨天被她戏耍了心里不爽生出的私心。
俞子涵似乎懒得再与他说什么,白了他一眼,就带着沈卿走进了院子里,径直把她带到了他房间里的小厅处,轻咳一声,似乎颇有些不自在地道:“你随意坐便是,我唤你过来,只是想跟你说一下,昨天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已是解决了。”
沈卿微愣,有心想问他是怎么解决的,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俞子涵却已是径直说了下去,“我还想问问你,昨天钊生跟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沈卿正思索着俞子涵方才的话,脑子一时跟不上,问:“什么事?”
俞子涵快速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逃离般地垂下眼帘,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轻轻刮着桌面,道:“就是……你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做事的事。
我已是帮你找好地方了,魏其侯府,你知晓罢?在那里做事不会比这里差,而且……而且我认识那里的主人,我会拜托他关照你的。
只要你愿意,过几天,我就找机会让你离开这里。”
沈卿微愣。
这小家伙竟然是找了江成熠帮忙。
魏其侯府,她当然知晓,甚至熟悉得很。
只是,她进丞相府的目的还没达成,自是不会现在离开。
而且,她也很好奇,这小家伙为什么这么希望她离开这里。
沈卿看着明显地逃避着她的视线的俞子涵,眼神不自觉地转柔,道:“在奴婢回答之前,奴婢能问问小郎君,为何一定要奴婢离开这里吗?”
俞子涵一时语塞。
他要怎么跟她说,她不能被父亲发现,否则会大祸临头的。
而且,他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
就在这时,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巨响,沈卿和俞子涵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却见门口处,一脸恍惚的香巧站在那里,在她面前的地上,躺了一地的瓷器碎片和新鲜采摘下来的鲜花。
她却显然没心思去管这满地的狼藉了,只愣愣地注视着沈卿,好半响,才带着哭腔喃喃道:“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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