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安静下来。
池月眯起眼看他，心知两个选择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但她不插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而接下去的话，乔东阳隔了许久，说得似乎很吃力，“一是接受超低价并购。二是……与林家联姻，携手渡过难关。”
这是乔正崇和董珊闹离婚后，乔东阳第一次见他。乔正崇身体不好，情绪不好，一副饱受打击的样子，整个人丧失了斗志，不再是那个翻手云覆手雨的乔董了。
他对乔东阳说，“算了吧，别再折腾了。人这一辈子，啥事儿都是命！”
“卖掉东阳，这些钱，足够你安安稳稳活一辈子。”
“事业做得再大，钱挣得再多，又怎样？你还是不会满足。”
“不要跟我谈梦想！梦想，就是用来骗自己的。少年无知痴说梦，老来只见鬓白发。”
“松开手，不去争。你这辈子会比大多数人都过得好。”
乔正崇长吁短叹，好像一夕之间看透了红尘，完全不是乔东阳记忆中精明强悍的样子。可是，他一边叫乔东阳放弃，给了他一条“逃跑”的路，一边又尽职尽责地叫来了林盼的父母，给乔东阳指出了第二条生路。
“如果你一定要保住东阳，那就娶林盼。”
“娶了她，一切问题迎刃而解。资金，人脉，林家都不缺。”
“小子！我不逼你，你自己想清楚。这种机会不常有。要不是林盼那丫头以死相逼，老林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蹚浑水，得罪你大伯和你奶奶……”
乔正崇语重心长，说完，就真的不再劝。
“路就在你面前，你自己决定吧。”
在乔东阳二十多年的人生里，这是他第一次放手，不再插手他的事情。
透过床灯氤氲的光线，池月看到乔东阳黑眸里流过的刹那冷光，微微一笑，“你是怎么拒绝的？”
乔东阳：“……”
他偏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拒绝了？”
池月抬抬眉，笑得有些娇俏，“你要是没有拒绝她，今天晚上就该睡在林盼的身边了吧？寂寞美人儿热情似火，身体里恐怕埋了一千吨炸药，早就按捺不住了。你只要点个头，人家不把你吃掉，难道留着过年吗？”
哧——
一声低笑。
乔东阳面部表情突然松缓。
他伸出胳膊将池月搂在怀里，低头吻吻她的鬓发。
“月光光，你真是我的开心果儿。”
池月抿着嘴儿笑，“觉得开心了呀？”
“嗯。”
“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拒绝他们的？”
乔东阳侧过头看她，抿嘴不语。池月狡黠一笑，手轻轻在他肩膀戳戳，“我想听嘛。”
这小小的撒娇，磨得乔东阳心里一软，忍不住刮刮她的鼻头，“我说：不行，我老婆会不高兴的。”
“哈？”池月轻轻发笑，“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
“好吧，英雄！”
池月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突然又沉下眉，“你为什么也叫我月光光了？”
“嗯，有问题吗？”乔东阳不高兴，“难不成这是王雪芽的专属称呼，只有她叫得，我叫不得？”
“不是。”池月下嘴皮包着上嘴皮，将嘴扁起来，一副可怜无辜又心气不顺的样子，斜着眼看他道：“我觉得我这个绰号不吉利。”
乔东阳：“……”
“又去哪儿听了什么？”他太了解池月了，一般情况下，她不会把遇上的难事放在心上，更不会怨天怨地怨命运，这突然说出吉不吉利的话，肯定有外因。
池月不想背地里告状，做小人，只是哼了一声。
“当初王雪芽叫我月光光的时候，我就穷得叮当响。这好不容易发个大财，赚了它一个亿吧，东阳科技居然垮掉了，发不出钱来。所以，还是不要叫月光光了。”
乔东阳盯住她。
不笑，不说话，神色冷硬。
池月被他看得后脑勺发冷，“怎么了？”
乔东阳拍她额头，“小傻瓜！东阳科技没有垮，不会垮。你也不会一直月光光下去。放心吧，你的一个亿还在，我给你算利益。”
“真的？”池月双眼生光。
一秒又暗了下去。
“算了吧，能收回本金就谢天谢地了。”
“……对我这么没信心？”
“我可不想你去给人家做上门女婿！”
乔东阳额头青筋突突跳，脑袋隐隐作痛，突然一把将她拉过来，趴在自己身上，“亲爱的池小姐，你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在想我该取个什么名儿。”
“……”
“要不叫月有钱，月生利，月生息……”
她盯住乔东阳，“还有月什么？”
“月老，月饼，月嫂，月黑风高……”
“滚~”池月自己滚到一边，裹在被子哼声，“我还是去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乔东阳没有吭声，
看她许久，他慢慢伸手横过她的肩膀，再次将她揽入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脸。
“梦还是要做的。咱们一起。”
……
他们的梦，一个上天，一个在地。
一个要让月亮坞山青水秀，一个要飞出太阳系。年轻，就是敢想，在这个功利的社会，这样的梦想说出去恐怕都会让人笑掉大牙。但是池月知道，在某种意义上，她和乔东阳是一样的人，肯做梦，敢追梦，一直在努力。
乔正崇以为乔东阳只是要钱要面子这才不肯放手。
可这个做爹的，从来都没有认真了解过他的儿子。
“睡吧！”
池月打量着紧闭双眼的男人，见他眉心不自觉地拢起，轻轻坐起来，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双手按压着他的太阳穴，直到他神色平静地睡去。
……
就普通人的生活做对比，乔东阳当然不缺钱，不是广义上的贫穷。
就东阳科技的现状来说，他危机四伏，是真的穷。
一个企业没钱，比一个家庭没钱更加可怕。家庭穷，最低追求是温饱。企业的穷，却不是一衣一饭就能活下去的。
东阳科技每况愈下，公司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凝重，侯助理使出浑身的解数，也不能让人活出开心颜。
几个月的时间里，乔东阳陆陆续续卖掉了他私人名下的七套房产，还是堵不住东阳科技巨大的资金漏洞。因为他们做的每一个都是烧钱的项目，每一个项目说出来都能吓懵一批人，这些项目如果取得成果，对国家，对社会，对全人类都将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然，任重而道远！
迫于无奈，乔东阳只能按项目的紧要程度排序，暂停了一些排序较低的项目。
到最后，只剩下几个航天领域的重要研发项目，主要是围绕特种机器人。
这种特种机器人，又称为空间机器人，应用于太空，协助人类进行太空作业，完成一些人类无法完成的工作。目前世界上已有的空间机器人智能程度、抗干扰能力、能量的消耗等都有待加强，没有真正做到“高智能”的地步。东阳科技这几个硕果仅存的实验室主要研发方向就是特种机器人，针对如何解决能量消耗，提高空间机器人寿命，机器人在空间运动的自主导航问题，以及如何精准完成多样化的太空任务等等……这些都是全世界正在攻关的核心技术，一旦成功，将会对航天事业的发展带来技术性的变革。
池月觉得乔东阳正在做的事，简直太伟大了。
可是，在听说乔东阳把名下闲置房产全部低价出售后，乔正崇气得又一次打来电话劝他。
“放手吧。你不要把自己折腾得一无所有。”
其实，没有东阳科技乔东阳也会是个有钱人，他这辈子都不会像寻常人那样操心衣食住行。但乔正崇看他这么能折腾，真怕他把剩下的家底都玩没，更遭乔老太太嫌弃，到时候真会落得个一无所有。
“乔东阳，你会后悔的！”
乔东阳冷笑，固执得像头牛。
“我只后悔，当初对房产没兴趣，房子买少了。要不然，现在还可以应应急。”
“你是想气死我？”
“放心吧，卖房卖车哪怕去卖血，我都不会让东阳倒下去。”
“没说让它倒下去，你可以卖给别人……”
“那它还是东阳科技吗？”
“乔东阳，你到底图个什么？”
“东阳是我。我就是东阳。你说呢？”
“……”
这时，申城已入秋。
黄叶飘落，园子里的银杏叶在大地上铺了一层金黄的颜色，煞是好看。
乔东阳站在窗边，看着这个他当初亲自选址设计装修的大别墅，眯起眼吸了一口烟，“池月，下个月陪我住公司吧？”
池月端着一杯咖啡走过来，闻言站在他背后，“好。”
没有犹豫，回答干脆利落。
乔东阳笑了笑，转头看她，“不问为什么？”
池月耸耸肩膀，无所谓地笑，“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你是我老板，你说住公司，我就住公司。你说住桥洞，我就陪你住桥洞！”
乔东阳轻轻捏她的脸，“如果你说，我是你老公，我会更开心一点。”
“老公。”池月莞尔一笑，叫得毫不含糊。
乔东阳愣了愣，黑眸里浮出一丝笑意，将咖啡从她手上拿下来放在茶几上，轻轻拥她入怀，“我不会让你住桥洞。但是现在——池小姐，恐怕你得跟着我吃些苦头，怕不怕？”
“不怕。”池月从他怀里抬起头，笑容皎如明月，“乔先生，我吃过的苦比你咽下的大米都多，你来问我怕不怕？说吧，准备干什么？”
“我准备把这幢房子卖掉。”
乔东阳慢慢松开她，对着阳台的方向狠狠吸了一口烟，正准备掐灭，池月就呛得咳嗽起来。
她扇着房间里的烟味儿，“乔东阳，你最近抽得有点狠。跟肺有仇吗？”
乔东阳赶紧开窗，把她牵着走出房间，“以后不抽了。”
“？”池月不解地看过去。
他莞尔，“戒了！”
池月突然有点不忍心。
为什么他最近抽烟那么狠，是他心里烦。
池月又笑了起来，“……你抽吧，我又没怪你。只是想让你少抽点，免得影响身体。”
“不抽了！”乔东阳叹息一声，“借烟浇愁愁更愁，还浪费钱。”
“……”
池月心里一塞。
陪乔东阳过了几个月艰难的日子，但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心酸过。
一个众人皆知的天之骄子，有一天会介意香烟的价钱？
池月突然有一丝沮丧，没由来的产生，由心而起，如同被社会抛弃和隔离在世界之外的那种无助感。她拖住乔东阳的胳膊，“你告诉我，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乔东阳冷笑，“早日开庭！”
早日……
已经等几个月了。
乔正元想方设法的拖延开庭时间，一会有新的证人，一会有新的证据，一会儿需要重新鉴定，钻法律的空子，反反复复地折腾，无非就是想拖死东阳科技。
目前，乔东阳本人、东阳科技和乔正崇、乔氏集团之间的官司好几个，有乔东阳做原告的，有他做被告的，关于乔家老爷子遗嘱的认定，东阳科技权属的认定，乔东阳财产侵占的认定等等……全部都在搜集证据等待开庭的阶段。
无数人在观望。
但没有人比乔东阳更需要得到一个判决结果。
说到底，东阳科技是有实力得到借贷和融资机会的，但是因为权属问题正在走法律流程，有哪个公司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随便把钱砸向一个权属不清的公司？
“相信法律是公证的。”池月握住他的手，给他打气，末了，又沉下眉，“可是我们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这里。除了打赢官司，我们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有。”乔东阳淡淡说，“一，白菜价出售东阳科技。二，有不怕被拖累的银行借贷给我们。三、找公司债权融资……”
乔东阳讲了很多，池月听得头痛，“可是你说的这些办法，大多可不行。借贷的路被乔正元堵死了，你又不愿意低价让出东阳科技。”
呵！
乔东阳突然冷笑。
“高价我也不愿意。”
“……”
卖给别人，相当于他所做的一切，全打了水漂。
他宁愿卖房子卖车，也不肯卖东阳科技，可见他的心思。
池月咬了咬嘴唇，“要不，考虑一下邵之衡？”
乔东阳目光微微一沉，“如果我愿意出让东阳科技，又何必等到今天？”
池月叹气，“如果他只是愿意借钱给东阳，收取利息呢？”
乔东阳深深看她一眼，“他是个傻子吗？”
“……”
池月没有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