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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鬼臼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的灵气完全耗尽,身上带的补给品也所剩无几,后背之上还有一条狰狞的伤口。

那伤口从他的腰间蔓延到了他的颈项,深度几乎是要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

陆鬼臼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魔界特有的蚊虫在他神色不断的盘旋,嗡嗡作响,像是在昭告即将到来的死亡。

剧烈的疼痛于陆鬼臼而言已是麻木,他的眼前甚至开始出现幻觉……他看到了他的师父,在不远处冲他微微的笑着,然后招了招手,道了声:“过来。”

陆鬼臼也笑了,他的笑容有些渗人,几乎称得上鬼气森森,他说:“师父……”

鹿书在陆鬼臼的识海里,不断的呼喊着陆鬼臼的名字,他见陆鬼臼的气息越来越弱,心中焦急万分,喊道:“陆鬼臼——陆鬼臼——你要是死了,张京墨就跟别人走了,他不但跟别人走了,还要娶老婆,生孩子!”

陆鬼臼从喉咙里咳出几口血,脸色又白了几分,他虽然听不清楚鹿书到底在说什么,但还是隐约听出了张京墨和老婆这两个关键字。

咳出血后,陆鬼臼的呼吸总算是顺畅了些,但他的气息依旧是十分的微弱,看样子还是随时可能断气。

鹿书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但他能做的事情又不多,最多不过是在陆鬼臼的识海里碎碎念一番罢了,到底还要靠陆鬼臼自己。

陆鬼臼喘了几口气,声音嘶哑的道了句:“鹿书,我要回去。”

鹿书急忙应和,他道:“回去,回去!我们这就回去!陆鬼臼,你可要撑下去啊,你要是死了,别人可是睡你的媳妇,打你的娃!”他一急,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完全忘记了陆鬼臼哪有媳妇,就算有媳妇,媳妇也是个硬邦邦的男人。

陆鬼臼哪里还管这些,他听到鹿书这话,硬是打起了几分精神,他咬着已经破损不堪的嘴唇道:“他……我……”

鹿书见陆鬼臼又吐出两个字,更来劲了,不断的在陆鬼臼的脑海中加油打气,深怕陆鬼臼一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两人却是不知,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正严密的监视着这里的情况,甚至还出手解决了几只被血腥味道吸引而聚集过来的魔兽。

陆鬼臼在鹿书的安慰下,躺在地上不断的运行《水延经》,用尽全力修补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

然而魔界灵气匮乏,因此治疗效果远不如人界,陆鬼臼在那里躺了半日,才刚刚不过能勉强起身。

而这期间,若是有魔兽袭来,恐怕他会直接葬于魔兽之口。

鹿书见陆鬼臼坐了起来,知道他的状况好了不少,他道:“陆鬼臼,你快挪两步,你在这里躺太久了,也快引来魔兽了。”

陆鬼臼嗯了一声,这里半日都没有来一只魔兽,他找不到原因,只能将之归为自己的运气,于是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然而他身体虚弱,移动一步也千难万难,可就算他脚下如扎针一般,陆鬼臼还是忍着那剧痛,硬是离开了他留下鲜血的地方。

鹿书只是看了陆鬼臼的模样,就觉的自己浑身也疼了起来,他虽然对陆鬼臼有着诸多不满,但也不得不承认,陆鬼臼的毅力在他见过的人中,绝对数得上一二。

就这么缓慢的走了一段路,陆鬼臼实在是走不动了,便又坐在地上,白着一张脸开始休憩。

鹿书见他如此辛苦,便也息了声,由他闭着眼休息。

陆鬼臼背上的伤口因为移动的缘故,再次裂开,露出里面猩红的肌理,甚至隐隐看得到白色的脊椎骨。

这伤口是魔兽所伤,因而其上附着着浓浓的魔气,许久都不曾见好。

陆鬼臼休息了大约几刻,忽的睁开了眼,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头顶上这永远看不见太阳的阴沉太空,道了句:“鹿书,我们进来多久了?”

鹿书一直记着时间,听到陆鬼臼这么问,张口答道:“已有五十余载。”

陆鬼臼苦笑道:“我还以为……我已经在这里百年了呢。”

这日子过的难受极了,自然是觉的度日如年,鹿书对于陆鬼臼的感觉一点都不奇怪。

陆鬼臼又道:“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回去。”

听到这话,鹿书也没搭腔,他对魔界也有些了解,但了解的越多,越觉的陆鬼臼回去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而且看陆鬼臼现在的模样,还能不能再活五十年都得画个问号……

对于此事,陆鬼臼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他见鹿书不答,便又闭起眼,息了声音。

陆鬼臼刚闭上眼没一会儿,鹿书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次他的声音里带了些急切的味道,道:“陆鬼臼,快起来,有吃的了!”

陆鬼臼猛地睁眼,道:“哪里?”

鹿书道:“就在你前面——”

陆鬼臼朝前方望去,只见一丛枯草之中,隐隐约约藏着一只灰毛的小动物,那小动物正在悉悉索索的啃食着草根。

因为没有灵气,所以陆鬼臼必须想要补充体力只能吃些肉,这灰毛的小动物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好歹体内没有蕴含魔气,倒也是种不错的食物。

之前陆鬼臼便捉了不少这种动物来充饥。

陆鬼臼盯着不远处的小动物看了会儿,便开始慢慢的朝那处移动。

这小动物十分的机警,看到陆鬼臼朝它这边走来,便立刻想要逃开,陆鬼臼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他猛地举起手中的剑,然后将星辰直接朝着这动物投掷了过去。

那动物还未反应过来,便整个身体都被钉死在了地上。

陆鬼臼这一投几乎是用尽了全力,他见那动物被自己击杀,站在原地喘息了片刻后,才缓慢的走了过去

那动物被星辰之剑直接贯穿了身体,此时已经毙命。

陆鬼臼弯下腰,将剑拔起,然后将那动物举到嘴边,一口口的咽下了动物流出的温热鲜血。

鲜血润湿了陆鬼臼干咳的喉咙,也为他的身体添了些力气,他随手擦干净了从嘴角溢出的鲜血。

鹿书道:“你看,事情也没有坏到极点,我就说你的运气很好的,说不定再努力一下,就走出去了呢……”

陆鬼臼听着鹿书的这话正欲回答什么,眉头却皱了起来,他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鹿书道:“什么声音?”

陆鬼臼道:“……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话语刚落,只见一条巨型的大虫从他眼前破土而出,陆鬼臼本就已是强弩之末,被这大虫一冲,便立刻跌倒在了地上。

一直在远远观望的宫喻瑾见到此景面色一变,立马飞身朝陆鬼臼跌倒之处奔来——然而这已经太晚,不过是瞬息之间,陆鬼臼便被那大虫一卷,直接拉入了地下。

宫喻瑾到达巨坑不过是几息之间,然而当他站到那个巨大的坑洞上时,陆鬼臼竟是已不见了身影,最糟糕的是……他甚至感觉不到任何陆鬼臼的气息。

宫喻瑾脸色沉了下来,他丝毫没有犹豫,纵身直接跳入了神坑之中。

而与此同时,昆仑巅的张京墨,也同样在昆仑巅待了五十余载。

这五十年间,他过的日子不算好,但也算不得差。

领他入山门的鹤童自从和他熟了之后,几乎就是日日和张京墨粘在一起,吃饭睡觉没有一回落下。

偶尔不出现,还是因为宫怀瑜不高兴了,硬生生把他从张京墨身边拉走的。

张京墨对于鹤童的所作所为并不反感,因为宫怀瑜害怕张京墨认出他的身份,所以平日格外的谨慎,几乎连话也很少同张京墨说一句。

张京墨对宫怀瑜的身份一开始还十分的好奇,后来见他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反而懒得去探究了。

反正由现在看来这昆仑巅的主人不但对他没有恶意,反而有维护之意,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凶恶之徒。只是不知那主人将自己留在此地快要五十年,为何从来都没有现身过。

本来日子过的十分平静,修为也有增长,对张京墨而言该是件好事。但不知为何他的心绪突然波动起来,就好似感到冥冥之中有什么大事。

这几日张京墨几乎说得上食不下咽,夜不安寝,整个人都在短时间内憔悴了许多。

鹤童担心的问张京墨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张京墨闻言只是摇头不语——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如何告诉别人呢?

就这么难受了几日,张京墨忽的想起了什么,于是便去找了面具人一趟。

那面具人看到张京墨找上门来,没给他一个好脸色,冷冰冰的问他什么事

张京墨:“我想见见我徒弟。”

那面具人冷冷道:“你徒弟是你想看就看的?”

张京墨闻言皱起眉头。

看见张京墨的表情,面具人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心虚,他道:“你徒弟命牌不是在你身上么?有什么可看的,等到命牌碎了,再来看吧。”他说这话纯属气话,想要故意为难张京墨。

哪知他这话刚一出口,张京墨便感到了什么,他的身体僵了僵,然后将手伸到了胸口的位置。

接着,宫怀瑜就看到了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陆鬼臼的命牌,碎了!

那命牌被张京墨拿在手中,却是已经碎裂成了几块,张京墨的手抖的厉害,几乎快要拿不住那几片轻轻的木头。

“不!!这不可能!!!”见到陆鬼臼命牌碎裂的宫怀瑜好似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他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偏殿冲了过去,显然是要看看陆鬼臼此时的情况。

张京墨一言不发的跟在他后面,手中死死的捏着那几片碎裂的木块。

“不!不可能!”开启画幕的时候,宫怀瑜整个人表情扭曲到了极点,他自言自语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张京墨站在宫怀瑜身后,看着画幕亮起。

画幕之中呈现出了一副让两人心都沉下去的画面,在画幕之中,没有了人的身影,只能看见了一个漆黑的洞口,洞口之外,还依稀能看见鲜血的痕迹。

宫怀瑜嘶吼一声,想要叫出什么,但最后的理智提醒了他张京墨在他身后,于是他咬住牙,硬生生的将那句话和喉咙里涌出的鲜血咽了回去。

张京墨声音轻飘飘的,他说:“我要去魔界。”

“去!去个屁!”宫怀瑜很想一巴掌拍到张京墨的身上,但他不能,于是一掌下去,这偏殿的墙壁竟是塌掉了一半,他恨恨的转头,死死的盯着张京墨,那目光之中,全是让人骨头发寒的冷意,他说:“张京墨——你永远,永远都是包袱。”

张京墨也以冷漠的眼神回应了宫怀瑜,他说:“包袱?”

宫怀瑜道:“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张京墨依旧冷静,他手上的木牌碎片嵌入了他的手掌,鲜血顺着他的手指一滴滴的落到地上,他的表情平淡,眼神冷漠,就好似刚才的颤抖,都只是错觉,他说:“说啊,我怎么了?”

宫怀瑜又是一声嘶吼,他身上的暴走的灵气荡开,直接将张京墨拍了出去。张京墨简直像是个纸糊的人,被这灵气撞倒身上,竟是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他重重被砸到另一面墙壁上,硬撑着没有晕过去,但此时他看向宫怀瑜的眼神里,已只剩下了冷漠和憎恨。

宫怀瑜走到了张京墨的面前,硬生生的掰开了他的手,取走了陆鬼臼命牌的碎片,他说:“你根本不配同他站在一起。”

张京墨吐了口血,他抓陆鬼臼命牌抓的极紧,但却被宫怀瑜掰断了手指硬生生的夺了去,手指剧烈的疼痛让他竟是生出一种怪异的兴奋之感,他咳嗽一声,低低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宫怀瑜浑身一僵,眼中冷意更甚。

张京墨嘴唇微微动弹,说出的几个字却让宫怀瑜有些听不清,他冷哼一声,揪着张京墨的衣领将他从倒塌的废墟之中举了起来,他说:“说啊,我是谁。”

张京墨看着宫怀瑜近在咫尺的脸,忽的就笑了。

宫怀瑜见到张京墨的笑容,便察觉情况不对,然而已是太晚——瞬息之间,张京墨浑身上下都射出无数根细小的针,那针刺入皮肤后,便游走于血液之中,随着血液直通心脏。

宫怀瑜甩开张京墨疾身后退,他即便是退的及时,但因为他靠张京墨靠的太近,还是被刺到了,被蝼蚁暗算,宫怀瑜的表情更加扭曲,他恨不得直接在这里要了张京墨的命——就像当初那般。

陆鬼臼既死,杀意便生,宫怀瑜眯着眼看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张京墨,道:“手段不错。”

张京墨冷漠的看着他,这招是他的最后一招,这几千根针都是特意炼制,不是凡物,一般人被刺进一枚,就足以致死……没想到这人被他如此暗算,竟是还能站着同他说话。

罢了,看来今日,是要卒在这里了。

面对死亡,张京墨的心情却格外的平静,他脑子里已经开始谋划下一世的事,想着到时弥补大阵的时候,定要小心些,若是有机会,看看能不能救下顾家兄妹……

宫怀瑜一步步的靠近了张京墨,他的杀意张京墨已经感受的一清二楚,他甚至能看到宫怀瑜被面具掩盖了一大半的眼睛里射出的红光。

就在宫怀瑜即将出手的那一刻,他却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那个声音说:“宫怀瑜,我不要你的命,是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但我已经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宫怀瑜呆愣在原地,他僵硬的转身,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这里只有他和张京墨——那个声音,不过是他的幻听。

可即便是幻听,却依旧勾起了宫怀瑜某些记忆,甚至他那条瘸掉的腿都开始隐隐作痛,痛的宫怀瑜恨不得将它一刀剁了。

张京墨本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然而宫怀瑜却莫名其妙的停下了脚步,甚至于脸上闪过惊恐和痛苦的表情,好像被什么魇住了。

宫怀瑜莫名其妙的说了句话,他说:“主子,为什么?”

张京墨浑身上下骨头都断的差不多,此时连移动都十分困难,他看着宫怀瑜失神的模样,心中开始暗暗的思索自己是否能要了眼前人的性命。

但这到底只是想想罢了,宫怀瑜和他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宫怀瑜可以轻松的劈死一个元婴修士,而自己,死战还不一定能获胜。

这幻想只困扰了宫怀瑜片刻,他很快就从中挣脱出来,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

宫怀瑜没有看漏张京墨眼里的杀意,但他在看到张京墨眼中杀意之后,竟是没有愤怒,反而笑了起来。

他说:“多漂亮的一双眼睛,就该这么冷……”当初的张京墨,若是像现在这般多好?也不至于,让他做出最糟糕的选择

宫怀瑜和宫喻瑾是宫家双子,二人在游历之时结识了陆鬼臼,后来投于陆鬼臼的门下,宫怀瑜的性子跳脱,更加容易冲动,他一直以为陆鬼臼能带着他们走向通天之途,可是,可是——

张京墨道:“你很恨我?”

宫怀瑜听到这话,低低笑着,他说:“我恨不得杀了你。”

张京墨道:“为什么不下手?”

宫怀瑜沉默的看着张京墨,看着他眼中的挑衅,看着他眼中怪异的兴奋,说:“因为,我怕。”

张京墨没有问他怕什么,因为他知道宫怀瑜不会说,不过既然知道宫怀瑜会怕,那边足够了。

这偏殿毁了大半,昆仑巅的其他人知道此地发生了争斗,却都不敢上前,宫怀瑜说:“我不杀你。”因为我知道,比起死亡,于你而言还有更痛苦的事。

张京墨不说话了,他干脆的比起眼睛,再也不看宫怀瑜。

宫怀瑜看着张京墨奄奄一息的模样,冷漠吩咐道:“给他疗伤,若是让他死了,你们就陪葬吧。”

说完这话,他起身离去,留在了一地的狼藉。

张京墨躺在地上,看着不远处画幕中的那个巨坑,嘴唇动了动,依稀的叫出了鬼臼两个字。

命牌碎了,便说明,这个人……不在世上了。

张京墨闭上眼,心中好似已经被什么东西给挖空了。

接下来的事,张京墨却已经不太清楚了,他感到自己被一双手抱起,放到了柔软的床上,然后那双手小心翼翼的帮他清理伤口,抹上药膏。

张京墨痛的厉害,但他已经习惯为了疼痛,所以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最让他难受的,是他心脏之处好似被钝刀一刀刀的磨着,闷的难受,痛的窒息。

张京墨的手被人扶起,那人细细的帮张京墨挑着手掌里的木刺,陆鬼臼的命牌是特殊的木头制成,这木头万年不腐,灵气也无法附着其上,只有以针一点点的挑出来。

张京墨闭着眼睛,像是死了一样,照顾他的人,还小心翼翼的用手探了几次他的鼻息。

那人挑出木刺后,又上了上好的药膏,还帮他缠好了绷带,他见张京墨还不说话,便小心翼翼的出了声,叫了句:“墨墨。”

是鹤童白月半奶声奶气的声音,他说:“墨墨,你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张京墨没睁眼,也没回答,他心想的是,他怎么会难过呢,就算陆鬼臼死了也没什么,他只需……只需要再来一世,便可以再次见到陆鬼臼了。

鹤童道:“墨墨,你不要这样。”

张京墨听的疲惫,他并不知道鹤童口中“不要这样”是什么意思,但想来那孩子也是为了他好,于是口中轻轻的嗯了一声。

哪知他嗯完,鹤童便将头靠在了张京墨的手臂,轻轻的抽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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