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宁秀皱了皱眉,“教室里有粉尘,对沈小姐的身体不好。”
“就一堂课而已。”沈知意道,“要是一堂课都能吸出问题,那这里的老师怎么办?他们可是天天都在这种环境里上课呢。”
宁秀闻言,再次看向晏沉风。
男人毕竟是沈知意的丈夫,有着一定的发言权。
然而……
“就听她的。”晏沉风表情冷静,“麻烦跟下堂课的老师说一声,让知意代个班。”
宁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十分钟后。
沈知意脱下外套,站上讲台。
教室里的孩子们都是生面孔,不认识沈知意,看到一个新老师站上讲台有些奇怪。
直到人群中忽然有人叫了一声:“沈老师!”
沈知意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男生,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间有些似曾相识。
“沈老师,我记得你,几年前你来过这里!”男生看到沈知意很是意外,“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首诗我还记得呢!”
沈知意终于想起来,这个男孩儿是当年班上的一名学生。
他是墨竹村本地人,学习成绩很好,在学校名列前茅,宁秀还特意跟她介绍过。
“我也记得你。”沈知意莞尔一笑,“当年我问你未来想做什么,你说不知道,现在想好了吗?”
男生以为沈知意所谓的“记得”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连他们的对话都记得这么清楚。
“我想做一名漫画家。”男生有些犹豫,“但他们说画画没用,让我学些有用的,所以……”
所以,他还没想好。
宁秀老师总是跟他说,他的成绩这么好,学漫画可惜了。
搞得他也很迷茫,不知道将来到底要报考什么。
“人生只有一次。”沈知意的声音将男生的思绪拽回当下,“遵循本心,做你想做的,不要留下遗憾。”
男生微怔,“沈老师的意思是……”
“无论是科学家,企业家,政治家,还是漫画家。”
“哪怕是公司里一个小小的实习生,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宁秀老师说画画‘没用’,我不敢苟同。也许在稳定创收这方面,它确实不如其他职业,但它给你带来的幸福感,却也是其他职业无法比拟的。”
“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们可以抛开现实,盲目追求理想。”
“树立信念,让理想依附于现实之上,并为之不断努力,就是今天我要给大家讲的课题。”
沈知意转身,在黑板上写下隽秀有力的八个字: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
宁秀站在教室后门往里看,眉头紧锁,忍不住担心沈知意的身体。
周景淮明确说过,沈知意病得很重,绝对不能累着。
他以为晏沉风也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男人竟然由着她上去讲课……
“我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男人不知何时来到宁秀身后,目光越过她,看向讲台上的沈知意。
女人身型消瘦,头发别在耳后,一只手撑在讲桌上,另一只手捏着粉笔,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写下板书。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就像是在梦里梦到过……
“我理解您的想法,但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周医生。”宁秀微微抿唇,“他对沈小姐的事很上心,别说是让她给孩子们上课了,就算是……”
话到一半,宁秀察觉到空气中的低气压,赶紧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在说什么啊!
周景淮对沈知意上心,难道晏沉风就对她不上心吗?
他可是沈知意的丈夫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宁秀回头,看到来人是谁,脸瞬间就白了。
“周、周医生……”
周景淮沉着脸走到两人身边,看到沈知意在讲台上讲课,一股无名火“噌”的一下窜上脑门。
“谁让她进去的?”
周景淮问完,空气安静了两秒。
就在宁秀准备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时……
“我。”晏沉风淡淡道,“我让她进去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让周景淮心头火气更盛。
他深呼吸,道:“晏总,借一步说话。”
晏沉风明白周景淮什么意思,擦着他的肩膀往远处走去。
两人来到无人的角落。
周景淮不再克制,抓着晏沉风的领子,将他重重抵在墙上。
晏沉风对周景淮的反应丝毫不意外,波澜不惊的双眸注视着他,“周少爷是想用武力解决问题?”
“我不想解决问题。”周景淮咬牙,“我只想解决你。”
他明明说过,沈知意活不久了,现在就像个瓷娃娃,不能有任何闪失。
可男人却偏要跟他拧着来,竟然还丧心病狂的让沈知意跑去上课!
一堂课四十分钟,要说多少话,吸入多少粉尘?
这些他根本没想过!
“如果解决我能让知意好起来,你可以这么做。”晏沉风表情平静,波澜不惊的样子让周景淮恨不得狠狠揍他一拳。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长久以来的压力让男人褪去身上的温润,戾气尽现,抡起拳头一拳砸在晏沉风脸上。
晏沉风没有躲,实实在在地挨下那一拳,唇边沁出一抹鲜红的液体。
“再来?”
“你以为我不敢?”
周景淮刚举起右手,宁秀便匆匆跑来。
“周医生,周医生消消气!这件事是我的错,您别怪晏先生……”
“宁村长,这里没你的事。”周景淮冷冷道。
宁秀急得半死。
她对周景淮不算了解,只知道他是沈知意的朋友,具体和晏沉风有什么过节也不是她能打听的。
但这里毕竟是学校,两人要真打起来,很快就会传到沈知意耳朵里。
“你们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沈小姐考虑一下,她要是知道你们在这里打架会怎么想?”
宁秀说完,周景淮愤怒的情绪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终于有所收敛。
他放开晏沉风,沉声道:“我说过,知意要是因为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原谅你。”
晏沉风拽了下皱巴巴的领子,没说话。
宁秀带晏沉风到医务室,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瓶碘酒。
“我就知道周医生会生气,他也是太担心沈小姐了,都怪我……”
“我说过,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晏沉风打断宁秀,从她手里接过碘酒,自顾自处理起脸上的伤口。
男人眸色冰冷,棉棒触碰到伤口时,睫毛微微颤抖。
“晏先生,别怪我多嘴,今天的事确实是咱们考虑不周。”宁秀忍不住道,“沈小姐病得这么重,万一有什么闪失……”
晏沉风闻言,锐利的目光直直扫过去。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解她?”
宁秀被晏沉风的目光吓到,怔了一下,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和沈小姐不过也只有几面之缘。”
“那就不要说什么‘考虑不周’。”晏沉风将棉签扔进垃圾桶,“知意的父母是墨竹村的支教老师,这片土地对她来说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是,这我知道……”
“你知道,就不会像周景淮一样只关心她的身体,而不在乎她心里怎么想。”晏沉风沉声,“她的灵魂,她的想法,一样需要抚慰。”
“但你们没人在乎。”
晏沉风的一番言论,把宁秀怼得哑口无言。
“抱歉,我不该说这么多,刚才那些话,你就当没听见。”晏沉风收掉身上的戾气,将碘酒还给宁秀,又道了声谢。
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宁秀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总觉得晏沉风变了。
变得比以前更冷漠,更有棱角。
对比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完全就是两个人……
……
此时,另一边。
云雾听说周景淮跟晏沉风打起来了,忙不迭赶过来。
目光所及之处,周景淮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左手拎着眼镜,右手手指按压眉心。
见男人身上没伤,云雾皱了皱眉:“你打他了?”
“嗯。”
“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周景淮睁开双眼,“阳阳失踪时我疯了,知意发病时我疯了,晏沉风失忆时我疯了。”
“你知道的,我最讨厌不可控的感觉。”
周景淮骨节分明的手指收拢,狠狠发力。
他从小养尊处优,成绩优秀,是旁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人人都说他性格低调内敛,处事极有分寸。
而他也很享受那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他学医,去做无国界医生,加入mAR……
人生的每一步,都在规划当中。
可后来,他却沦为天体之间的蜉蝣,被命运恶作剧般地推来推去。
起初是阳阳失踪,他想方设法也找不到他的音讯。
后来晏明玉抑郁,他又差点失去最爱的人。
沈知意的事,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拼了命的想要抓住命运的主动权……
但一些人、一些事的出现,却不断在他敏感的神经上跳跃,让既定的路线偏离轨道。
“试图掌控一切本来就是很愚蠢的想法。”云雾顿了顿,“这一点,我以为你早该明白了。”
从实验小组满怀希望的成立之初,到现在只能守着一片荒山等待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谎言。
周景淮虽然一次次向命运低头。
却始终不能正视这个结果。
“也许就像你说的,我是个很愚蠢的人。”周景淮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云雾闻言,无声地叹了口气。
……
“好了,同学们,这堂课到这里就结束了。”
沈知意放下粉笔,心头的巨石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重重落地。
学生们还沉浸在刚才那堂课里,有些意犹未尽。
“沈老师,你以后还来给我们上课吗?”
沈知意摇了摇头,“我在京市有其他工作,今天只是临时过来代课。”
话落,教室里响起一道道唉声叹气的声音。
沈知意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老师今天给你们讲的内容,可以回去反复思考,这是贯穿你们一生的课题,老师讲这一次就足够了。”
话落,沈知意感觉胸口有点闷。
刚才讲课的时候因为情绪太高涨,她也没觉得不舒服。
现在,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沈老师,你怎么了?”
学生们早就发现沈知意病恹恹的,连忙把椅子搬到讲台上,给她端茶送水。
看着孩子们殷切的目光,沈知意只觉得光阴在这一刻和历史中的某个片段完美重叠。
恍惚中,她感觉自己变成了莫静柔。
身穿白裙的“她”坐在讲台上,身边簇拥着很多学生。
其中,年少的宁秀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
“莫老师,喝口水吧……”
“莫老师……”
“莫老师?”
沈知意回过神来,发现宁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面前,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沈小姐,你还好吗?”
“啊,我没事。”沈知意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来,“下堂课是不是快开始了?”
宁秀早就迫不及待了,连忙道:“嗯嗯,晏先生正在外面等你呢。”
沈知意向孩子们道别,走出教室。
男人果然在外面守着。
见她出来了,迈步走到她面前,帮她穿好外套,系好围巾。
沈知意发现他脸上的伤,眉头一紧,“你脸怎么回事?”
“不小心蹭的。”
“你用脸走路?”
“你就当我是用脸走路。”
晏沉风知道,沈知意肯定能猜出他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也就不想解释太多。
“沉风……”沈知意拉了拉晏沉风的衣角。
男人驻足,“怎么了?”
“谢谢你。”
“谢我?”
沈知意点点头,“谢谢你站在我这边。”
她能回墨竹村,给孩子们上课,多亏晏沉风的支持。
否则,她一定会留下遗憾。
晏沉风微微抿唇,道:“这是我该做的。”
……
回到村委会,沈知意见姜绪晚已经煲好鸡汤。
“妈别的不会做,但煲汤一绝,这还是跟你周叔叔学的呢。”
姜绪晚献宝似的将鸡汤端到沈知意面前。
她的黑暗料理远近闻名。
后来发现连晏明玉都会做饭了,不服输的劲儿一起来,从周长卿那学到不少煲汤的法子。
沈知意尝了一口,眼睛瞬间睁大,“好好喝。”
其实病情发展到现在,她的味觉早就消失的差不多了。
唯一能尝出来的就只有那直冲天灵盖的中药味。
但姜绪晚不知道,还以为她的手艺真的有了质的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