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风身上全是灰。
他没坐在床上。
而是站在床边，拉着云氏的手，两人眼里饱含着对未来的美好幻想。
似乎幸福，触手可得。
“对了，阿晚和阿童呢？怎么不见他俩。”从院子走到屋里，江大风连儿女的影子都没看到。
“阿晚被你娘叫去给邻居帮忙去了，至于阿童，在你爹屋里呢，你娘说我身子不好，别把病气过给阿童，不让我带他。”
云氏的左手，捏紧了被子边角。
她原本有神的眸子，黯然失了色。
“照娘的话说，那你病气早该过给我了，怎么我现在还活蹦乱跳，你就是身子太弱，哪有什么大病，以后我将晚饭拿回来，你多吃点，好好补补身子，娘她就是这种人，你别把她的话往心里去，忍忍吧，搬出去就好了，我去把阿童抱进来，别难过了。”
同床共枕十来年，云氏就算什么都不说，江大风也能察觉到。
他安慰完媳妇。
去了亲爹屋子。
“爹——”这声饱含期待的爹，不是江大风叫的。
而是四岁的江童。
他蹲在墙角，双眼通红，看到江大风进屋子。
直直冲往亲爹的方向，抱住他的腿哭了起来。
江大风蹲下来，搂住儿子。“爹回来了，不哭，阿童这是怎么了？想爹了吗？”看到儿子哭成这样，江大风心都要碎了。
他本想用衣袖擦去儿子脸上的泪水。
可干了一天的活。
身上脏的不行。
江大风只能搂着儿子，小声哄着。
“爹，我想找娘，奶奶不给，爷爷还说我尿裤子，不给我上床睡觉，我蹲的好累哦。”
四岁的小人，话已经说的很清晰了。
他揉了揉眼睛。
止住了哭泣。
看着乖巧极了。
“爹，带我找娘好不好。”
阿童抱着江大风的脖子，不撒手。
江大风干脆站了起来，把儿子抱走了，连看都不看躺在床上的江老头一眼。
“嗬，呸——”
江老头一个字都没说，他转过身，看着儿子孙子离开的背影，对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又黄又绿。
回到屋里。
江大风把儿子的鞋子脱掉，将他放到床上。
云氏赶紧把阿童搂在怀中。
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只有睡觉和吃饭时才能相见。
她心里十分苦涩。
“娘今天给阿童吃鸡蛋了吗？”江大风刚刚抱着儿子时，发现他肚子瘪的很，便问向云氏。
“鸡蛋？家中哪来的鸡蛋，没瞧见呐，今天吃的是糙米粥，煮的时间太短了，拉嗓子，阿童不爱吃，就吃了小半碗。”
云氏摇了摇头。
直说自己没瞧见鸡蛋。
“呵，看样子，娘又把鸡蛋拿去送人了，阿童的碗还回来了吗？”江大风又问。
“没有，阿童今天还吵着要小碗呢，被娘骂了一顿，他又不敢哭，所以晚上没怎么吃。”云氏也心疼儿子。
旁人的孩子四岁时，肚子圆溜溜的，而她的儿子，就跟逃荒来的一样。
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
“我去给你冲碗红糖水，你跟阿童一起喝点，明天就好了，明天我给你们带肉吃，阿童喜欢吃肉不？”江大风揉了揉儿子枯草般的头发。
“喜欢！肉好吃吗？”这话说的实在矛盾。
喜欢却不知道好不好吃？
江大风沉默了。
家里距离上次吃肉，已经小半年了。
儿子又小，一岁一个样。
能记住才怪了。
而且上次吃的肉，家里每人只分到一片。
说是吃，也就是尝尝味而已。
“好吃，明天阿童多吃点，媳妇，我去给你泡红糖水。”江大风心里实在堵得慌。
他快步走出了屋子，来到厨房，才想起来红糖已经被他锁到屋里的柜子中了，可眼圈发红，他不想被妻儿瞧见，就站在院子里，平复下心情。
却意外听到了让他暴怒的话。
“陈大姐啊，你这孙女干活真麻利，我家被她打扫的干干净净，这要是卖去当丫鬟，定能讨主子喜欢，你有福啊，有她帮衬你，你家中大小事，都不用你费神了，可惜，我孙子还在腹中，真羡慕你啊，陈大姐，孙子孙女都围着你团团转呢。”
这声音，一听就是宋氏。
“丫头片子一个，不值钱哟，你家里还有别的活计没？都让她干，干完了再让她回来，随便使唤，没事。”
陈氏被恭维的不知道姓什么好了。
她大手一挥，似乎口中的丫头不是她孙女，而是路边的野草一样。
陈氏的脸笑的像包子上的褶子。
皱成一团。
“她去打水了，家里的水用完了，刚刚我儿媳吵着要洗澡，你也知道，大着肚子哪哪都不方便，我身子骨又不好，就让你孙女伺候我儿媳洗了澡，还真别说，这丫头干活爽利的很，又是烧水又是搓背的，比我年轻时买的丫鬟还好使，可惜啊，家中落败了，幸好有你帮忙啊陈大姐，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我算是深刻的体会到这句话了。”
宋氏抓住陈氏的手。
似乎感动的都要哭了。
可眼里却不见一滴泪水。
“哪里哪里，大家住在一个巷子里，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以后你要是有事，就来我家找我，我要是不在家呢，你就直接喊我孙女去帮你......”
陈氏话没说完。
就被一道喝骂声，打断了。
“你让阿晚去别人家当丫鬟？娘，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阿晚是你亲孙女！你让她上杆子伺候这个老妖婆？”江大风气得双手发抖。
他没想到，他疼爱的女儿，被亲娘这般糟践。
“你个死小子，你怎么说话的，什么老妖婆？跟你宋婶子认错！”陈氏气得大骂出声，口水直溅。
宋氏也用三白眼阴恻恻的剜着他。
江大风冷哼一声，懒得跟亲娘争吵。
他跑去了宋氏的家。
一进门，就看到女儿江晚蹲在床边，给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子捏着脚。
“阿晚！出来！”
江大风对着屋里喊道。
“啊？爹？”江晚蹲的腿都麻了，听到亲爹的声音，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身子朝后倒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